卓玛未回头,语音里听不出是什么意思,“王后,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公主不言不语,抠开宣儿的手指,铁了心走向那荒芜的园子。
门口连个侍卫也没有,暗红的木门,漆斑驳得已乎看不出原来的色彩,门上的铜钉也锈迹斑斑,卓玛的侍女用脚将门踢开,园里也到处是枯草,只有那参天的大树还显示有生机,公主看着这惨景,心已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处。
卓玛这时低声笑了一下,语中竟似有几许感慨,“没想到荒得这么快,曾经这里也象你的拉姆殿一样呢。”公主听得身上一冷,不理她,看她慢吞吞的样子,自顾寻着那哭声找了去,步履快得令宣儿和两名侍女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哭声是从一间较宽敞的屋子里传来的,不等侍女们上前,公主已亲手推开了那厚重的门,未来及看清屋里的状况,一股浓浓的尿臊味,混着粪便的臭味,夹杂着潮湿的霉气,扑鼻而来。
公主一阵恶心,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定睛看去,阴暗的屋里,空荡荡地没一件摆设,只有屋中间两根鲜明的柱子,柱子上各有一根长长的铁链,中间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这时,那女人大约累了,反倒没了声音,只侧着身子,斜倒在地上的草垫子上,公主早被这一幕吓傻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呆呆地站着,忘了自己来的初衷,宣儿也吓得在后面扯着她,“公主,走吧,已看过了,赶紧走吧。”
忽然,卓玛领着两个侍女从一旁挤了进去,她示意两人,“去,给我拖起她。”那两个侍女听到命令,毫不迟疑,弯下腰,一边一人,揪住那女人的长发将她提了起来,公主看得心中直打颤,不由急切喝斥,“你们做什么?会弄疼她的。”
卓玛象疯子一样“哈哈!”大笑,指着那女人问公主,“你说她会疼?哈哈,笑死人了,你可知道,她是疯子呀,还怎会知道什么是痛,她什么也不知道的,你明白么?”
这时那女人被卓玛的侍女抓着头发,不得不仰起了脸,公主倒吸一口凉气,那女人脸上瘦得只剩下两只圆溜溜、空洞无神的大眼,脸颊全憋了进去,嘴角还有些溃烂,滴着黄水,哪里还有一分人样啊,公主善良的心似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疼得几乎喊出声来,她指着那女人,声音抖得说不出话来,“她……她……曾……曾是……王爷的……女人?”
卓玛看着公主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声音有些不稳地说,“怎么?不信?我来告诉你,她可是你们大唐,江南某名城刺史的千金,是阿哥七年前第一次入中原时,从踏春的人群中冒着生命危险抢来的。”
公主茫然地摇着手,“不,不,不是这样的,扎丹不是这样的。”卓玛看到她似承受不住打击,想要晕倒的样子,非但不同情,反倒语音更激烈地诉说,“当初,阿哥与这位叫什么来着?”说至此,她歪着头,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旁边她一位侍女小声提醒她,“韩湘竹。”她“唔”了一声,似恍然想起的样子,“对,对,就是这个什么竹,阿哥也宝贝得什么似的。”
说至此,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口中不停地接着回忆,“阿哥,天天与她同食同眠,教她骑马,带她狩猎,恩爱得似一个人一般,哼,最后呢,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厌烦得再也不踩她的门半步。再最后呢?就是有了新人进门,再最后,她就是这个样子了,我看呀,她过不了明年春天,就一命呜呼了。”
公主随着她的诉说,心似被刀子割一样,沉声告诉自己,“一定要挺住,不能倒下了。”可是身子却似筛糠一样哆嗦得站不住脚,宣儿在一旁牢牢地扶住了她,她感受着宣儿身上的热气,强说出一句话,“你们……放下……她……走吧!”
卓玛冷冷地看着公主,对她没有晕倒还能说话似有些惊疑,却没再说什么,冲着两个侍女一摆手,那两人赶忙一松手,那女人砰地一下似死人一般跌回到草垫上,那两个侍女还嫌脏似的连连拍打着手。
公主对她们的冷血痛恨到了极点,无力地冲着她们摆着手,一个字都懒得再对她们讲,卓玛有些诧异,“你不走?”公主微微点点头,卓玛忽然放声长笑,“怎么?你竟想陪这个疯子么?说不准,哪天你就会跟她一样了,哈哈!中原怎么这么多蠢女人,笨女人。”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两个侍女,连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门,忽然又停住了脚步,“活着的还有两个呢,你不再去看看了?”公主细想她话的含义,心中更痛,难道竟然还有为了扎丹死去的可怜人么?却不多问,只冷声回道,“不看了,等王爷回来,我让他亲自陪我去看。”
卓玛听她如此一说,猛地扭转头,从齿缝中蹦出一句话,“没看出,你这个不起眼的女人,不容小看啊,怪不得喀丽丝姐姐说……”说至此,忽然打住,似感觉说露了嘴,一个大转身,似男儿一样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她们三人的身影,公主才一下软在宣儿怀中,连哭的劲都没有了。
宣儿在一旁恨恨地说,“公主,我看这卓玛是和那楼兰贱女人合起伙来欺负你呢。”
公主没搭腔,好半天,只愣怔着看着屋中那个疯女人,想着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中原女子,想着她和自己一样也是扎丹的女人,想着她和自己一样也和扎丹曾经肌肤相亲,血肉交溶,怎么就会落得如此惨的地步呢?这时,感觉心底似有一根钢针,在一点一点摧毁着她对扎丹的情感堡垒。
挣扎着站稳了身子,一步一步移过去,宣儿紧张得扯着她宽大的衣袖,心中却也对那女人有种说不出的感情,走到近前,公主弯下腰,轻轻碰了一下那女子侧着的脸,触手是硌人的骨感。
那女人傻傻地瞪着无神的杏仁眼,似没了魂魄,一动不动,公主看着她大而圆的杏仁眼,想象着她曾经的美丽,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打在那女人的面上,那女人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公主不由轻声低唤,“湘竹,湘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