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邺城下了雨,从半夜一直下到白天。
雨很大,乌云压得整片邺城的天都是黑的,偶尔有闪电和雷声从北方的天空传过来,
罗子蕴难得没有寅时就起来,她病了,高烧加风寒,从醒来就一直在咳,什么药也不肯喝,把婢女全都轰了出去。婢女们站在外面一言不发,采竹院里忽明忽暗,大雨倾盆,满地积水。整个罗府因为罗子蕴的这场病都显得压抑而沉闷。
罗子蕴则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咳红了脸。
罗镜贤撑着伞一路走去了罗子蕴的采竹院,见两个侍女和几个大夫站在门口,各个面色为难。
罗镜贤走近,道:“大小姐生病了?”
阿烛道:“寅时醒过来就在咳,什么药都不要喝,也不让我们进去。”
罗镜贤道:“我去看看。”说着就推门而入,阿烛也不拦着,避开一旁站着。
罗子蕴听见门开了,烦躁地大吼:“滚出去!我不喝药!”
“我不过来。”罗镜贤的声音里有一种叫人安心的柔和。罗子蕴听是他的声音,更加恼火,径自从床上起身,骂道:“罗镜贤!咳······你来干什么!成心气我不是!!咳咳······”
罗镜贤道:“你若见了我生气,就躺着吧。我跟你讲讲话。”
“听见你声音,咳······我就烦!”罗子蕴咳得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罗镜贤道:“我用三倍价格卖的布匹,的确是想激将李家,李秋鸣的上面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如今这般招惹,他必定会在此番进贡时依托纪信平。我们这次若是胜了,便能大灭李秋鸣的锐气。”
罗子蕴一边咳一边道:“那又如何······赢了又怎么样······他们朝中有势,咳······我们终究是斗不过······这点小便宜······占了这点便宜,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咳咳······”
罗镜贤道:“往后你会理解我这番做法。把药喝了吧。”
罗子蕴道:“不喝!”
罗镜贤转身开了门。跟阿烛道:“那位宋姑娘去哪里了?”
罗子蕴大喊道:“别去叫她!”
罗镜贤不理会罗子蕴,只吩咐阿烛道:“不论那位宋姑娘在哪,务必叫来,跟她讲大小姐病重,要她去照顾。”
罗子蕴依旧是愤声大喊:“罗镜贤!你凭什么替我作决策!”喊得嗓子都哑了,罗镜贤不答,出了门。不一会,就见阿烛带着那位宋姑娘从雨里匆匆奔来。积水很深,两人的鞋子和裙角都湿了透。
宋璇匆匆上了台阶,慌慌张张地问大夫:“大小姐是什么病?现在这么样了?”
罗镜贤道:“发烧,也受了风寒。你也莫要多问,她现在不肯吃药,你进屋去与她说说话,阿烛,你把药拿去热一热,等下送来,宋姑娘,劳烦你将药给她喝下。”
“好,好。”宋璇匆匆进了门,罗子蕴知道是宋璇是进来,忽然就没了力气大吼大叫,她身子一软,在榻上躺实了。
罗子蕴咳嗽还是很剧烈,宋璇拖着湿漉漉的脚和裙摆,坐在珠帘外,罗子蕴看不见的地方,道:“大小姐怎么不肯吃药。不吃药这咳嗽要怎么好。”
罗子蕴不言,方才那顿大吼大叫耗了她许多力气。宋璇又道:“二公子也是担心大小姐,不过是一碗药,再苦也就是一碗。
“您现在生病还有药喝,就在去年春天,我祖父去了,就是因为没有钱买药……大夫说他这病得一直喝药,可是……后来家道中落……实在没法维持他一直的药物需求……祖父知道,不想拖累我们……一个人……去到大山里……那天也下着大雨……”说着宋璇便啜泣起来,她话哽在喉,眼里有泪在酸溜溜地打转。
罗子蕴一直捂着嘴咳嗽,她爬起来探头看了一眼宋璇,宋璇坐在珠帘外,半低着头,手捂着嘴不出声,肩膀微微颤抖,眼里都是泪,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着实在罗子蕴心里揪了一把。
这时阿烛敲门,宋璇忙擦了擦眼睛,去开门,阿烛见她眼眶红通通的,也不好多问什么,将药递给宋璇便关上门了。
宋璇端着药低头穿进了珠帘,罗子蕴已经坐起来了,不出声地看着宋璇,看她将盘托放在桌上,看她拿出蜜饯小心地放在碟子里,看她双手端碗过来,拿嘴吹了吹,罗子蕴伸出一只手,示意将碗直接给她。
宋璇愣愣地看着她,罗子蕴看着她满是血丝的眼,一手夺过药碗,咳了两下,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宋璇接过罗子蕴手里的空碗,罗子蕴表情还有些痛苦,药苦味儿还在她嘴里打转,她又咳了好几下,宋璇忙拿来蜜饯给她,罗子蕴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推开她,哑着嗓子抗拒道:“小孩儿才吃这个!”
宋璇将蜜饯放在桌上的碟子里,声音还是怯怯的:“要,要白水吗?”
罗子蕴皱着眉毛,一手掀起被子一手支撑着自己躺下,偏过头,面对着墙壁,将自己裹成了一团,不说话。
宋璇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看罗子蕴的咳嗽慢慢慢慢地变少,呼吸逐渐均匀,像是睡着了,这才收拾了碗,小心地迈着步子没有声音地出来。
门外大亮,雨小了不少,门外只有一个阿烛,其余人都被罗镜贤遣散了。阿烛见门开了,才挪动了早已冻得僵硬了的脚,想问问她怎么样了。门开,是一个空了的碗,阿烛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宋璇道:“小姐睡着了,我在这守着吧。你站了好久了。”
阿烛道:“不,你去画坊接着忙吧,小姐喝了药就好,她心里头惦记地肯定还是画坊的事,碗给我,你去忙吧。对了,二公子也在画坊,你把小姐喝了药的事告诉他。”
宋璇点头道:“好。”说罢便迈着稍快的小步子走开了。
画坊
罗镜贤坐在一张桌前,桌上放着一本书,书上是一些鸟的水墨画,边上有一沓画布,画布上也画了些相同的花鸟,仔细看其画风和书上的相似而不相同,也与其他画师的风格方式不尽相同,就拿这桌上一张画了一半的孔雀来讲,形态与书上的大致相同,但这孔雀的神态显得更为傲慢,但又不过于轻蔑,反倒有一种看了很安心可靠的感觉。罗镜贤心中不住叹道:“真乃传神之笔。只是不知绣工能否绣出这孔雀之神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