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托及其艺术理论尚未引起中国艺术界的足够重视,但言必称丹托却已在专业人士中流行。
在上一届的中央美院毕业生展览上,评委们一致把一等奖给了一个版画系的学生。这名年轻的艺术家并没有实际创作,他所展示的作品是他花费近两年时间收集而来的“现成品”:假的六神花露水、百事可乐、耐克鞋等等,它们在字面上就可以找到破绽,六神花露水被写成“大神花露水”。大约有几十件假冒的货品,在两个大的玻璃柜里展示。
即便在学院里,艺术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革命,那些崇尚技艺的老师们,与他们的学生之间不再是师承关系。丹托敏锐地提及到了这一点:“艺术品不再需要技能来创作。它们不再需要艺术家——任何人都可以做艺术品。”
2006年,丹托为他的两本中文译作《艺术的终结之后》、《美的滥用》写下了杰出的序言。这篇序言几乎是这位年逾八旬的老人正在思考的、关于当今艺术发展的转归与取向。他称:“艺术世界的体制开始急剧地变化。我们已经进入的后历史时期出现极端多元主义。”
他观察到,在美术学院里,技能不再被教授。学生一上来就被看作是艺术家,教师在那里只是帮助学生实现他们的创意。他总结道,艺术某种程度上属于一切人。艺术家到处旅行,他们变得国际化。最重要的是观众,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学习欣赏过去大师的杰作,而是时代正在发生的艺术,当下正在做的事情。
中国的艺术家们事实上正在实践这样的理论,丹托的“教诲”因此变得非常重要。吴山专正在发生的创作是从香港机场开始,转机全球所有的机场,然后回到香港机场,他称之为《黄色飞行》,与他以往的作品一样,总是散发出过于杂乱的信息,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那杂乱而强烈的现实架构与架空成了奇异的组合,这里面既有现成品、也有行为,还掺杂着观念。而另一个艺术家冰逸,在她的香港展览中,展出了她的版画系列“穿蚊帐”。这套版画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冰逸典型地实践了丹托的理念,她并不掌握版画的技艺,但在与国内出色的版画家杨宏伟的合作中,实现了她的创意。有一次她谈到,艺术家对作品有三种权利:创意权、实施权、阐释权。她是一个十分懂得创意与版权关系的艺术家,在许多场合都维护与尊重艺术家对创意的完整性,在她的“穿蚊帐”系列中,她很好地将她关于情感、世界观、艺术观的想法和感受付诸实施。
更多的艺术家们还不太知道丹托,但都在丹托关于艺术的理论框架内运行。他曾经担任美国哲学学会主席,在 40岁之前,一直是以哲学家而著称,在 63岁从哥伦比亚大学退休时,已是约翰逊讲座名誉哲学教授。他的研究包括尼采、黑格尔等。1964年,也就是丹托 40岁的时候,安迪沃霍的艺术品在纽约如日中天。丹托在安迪沃霍展出的一堆堆盒子面前止步了:装番茄汤的盒子、装麦片的盒子以及装清洁用品的盒子。
丹托认为这些盒子提出了深刻的哲学问题:即它们为什么是艺术品,而那些外表一样的实用的盒子却完全不是。这促使丹托一步踏入艺术批评领域,从此不可收拾,用历史哲学和分析哲学的方法发表他的看法。在此后的 15年间,系统性的思考使得他的第一部艺术理论著作《普通物品的转化》问世了,而此时他已经年近六十岁。此后他更一发不可收拾,用毕生的绝学发力于艺术批评。73岁时,他出版了著作《艺术的终结之后》(1997年)。80岁时,出版了著作《美的滥用》(2004年)。84岁高龄时,还出版了批评文集《非自然的奇迹》(2008年)。
从他的书名就可以看出,丹托经历了艺术史的困惑,并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来厘清它。在《普通物品的转化》中,丹托一直想搞清为什么现成品是艺术品而普通用品则不是,他试着给艺术品一个定义,“我提出某物成为一件艺术品的几个条件。一个条件是一个对象应当是关于某物的,另一个条件是它表达了它的意义。”在进一步思考的过程中,丹托又充满迷惑,“人们无法通过观看来分辨某物是否具有意义。毕竟意义是看不到的。”
这种思考便将丹托导入了他著名的论断“艺术的终结”。这个论断是使丹托成为美国乃至国际当代艺术炙手可热的艺术批评家的重要原因,我们看不出他的情感是哀叹还是欣喜,是拥抱艺术的终结还是伤感于艺术的终结,他用平静的口吻说:“艺术史不再受到某种内在的必然性驱动。人们感觉不到任何的叙事方向。”他宣称:“我们已经真正进入了一个多元主义的时期,不存在一个正确的创作艺术的方式。”
这些结论是震耳发聩的,艺术的标准荡然无存了。个体英雄们制造着自己的艺术,也同时解释与消费着自己的艺术,学术与收藏的模式发生着变化,正如历史从线性或螺旋式的推进,忽然掉入到一个矩阵的虚拟空间一样,一切都被击溃了。碎片化的浪潮席卷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诺亚方舟。“言必称丹托”的人说:“艺术世界已经没有中心。中心到处都是。”
细究其源,丹托关于“艺术的终结”的论断源于他的精神导师,黑格尔“历史的终结”的挪用。他用“后历史时期的多元主义”来概括当代艺术的现状。
丹托认为,有一只看得见的手在引导艺术家,这只手就是艺术批评。“批评家过去自豪于他们的好眼力,可以判断某物是否伟大或是不好。今天,批评家的任务是阐释、解释作品,在帮助观众理解作品的同时,也帮助艺术家理解他们自己和世界。” 你看,丹托就这样成为新一代艺术批评家们的祖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