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没有过下午拜年的习惯,梁通今日却一反常态。特意挑选了些贵重的礼品,初一这天的下午自己开着车去陈康家登门拜访了。
陈康家也是一处别墅区,只不过周围住的多数是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官家住的小区是很难到手的,陈康能够住在这个地段,他的人脉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陈康的太太在医院上班,是一位资深的妇产科大夫。平时工作忙,疏于打扮,气质和样貌上自然是无法跟刘娉婷相比。
但是陈太太为人极为贤惠,在外人看来,对丈夫陈康也是百般的恭敬,是一对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
午后,阳光正浓,大年初一难得的好天气。
陈康家别墅后院,陈太太端来热茶和水果。
梁通客气地笑着说:“嫂子就不用忙活了,平时医院忙,过年才难得休息。”
“不忙,不忙,你们慢慢聊。”陈太太莞尔一笑,便进了屋里。
陈康一副调教得当的骄傲脸,幽深的目光盯着梁通,略有深意的笑着说:“梁兄,今年这么早就来拜访,陈某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梁通转眼沉着脸,淡漠的语气:“客气话就不用说了,这里也没别人,我来找你是为了燃雪。”
陈康似乎心中早就有数,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挑着眉,抽动半边嘴角,故意反问:“燃雪?怎么,梁兄你也对她感兴趣?”陈康的“也”字说得很重,似乎带着某种深意。
梁通不屑的看着他,满眼的厌恶:“不用拐弯抹角了,你那日带着燃雪去参加慈善晚宴就早有预谋了吧,让她和昭暮纠缠在一起,也是你安排的。”
这一次梁通倒是估算出错,慈善晚宴那次陈康确实不知道梁昭暮对燃雪的感情。看来思虑了一夜的梁通,有些过度解读了陈康的布局。
实际上,陈康也是从慈善晚宴后,梁昭暮来找她要了燃雪的信息簿,才开始留意调查燃雪的背景。却无意中得知了,她居然是罗馨的女儿。
当年梁通若不是遇上了刘娉婷,哪会轻易的就爬到陈康头上,处处都胜他一筹。这么多年累积的怨恨,陈康正筹谋着一次算清。直到燃雪这个巨大的诱饵出现,陈康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陈康放下手中价值不菲的青花瓷杯,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梁兄这可是太高看我了,另郎对人家女孩有意,可不是我能控制的,这一点随他爹。”
梁通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你......”
“其他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我来找你就为了一件事情,下个学期开学,以学校的名义给燃雪一个出国深造的名额。费用我来出,只是借用学校出面而已,这个不难办吧?”
陈康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身子前倾,一字一句的说:“梁兄这么着急把人送走,就不怕暮暮伤心难过吗?”
梁通明显有些厌烦,起身望着别墅后院的一地枯草,冷冷地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就行。钱,事成之后,我会打到你的卡上。”
别墅外,梁通开车绝尘而去。陈康站起身来,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冷哼了一声,目光阴沉锐利。
陈太太站就站在门后,看着他的眼神又敬又怕,卑微到了尘埃里。
年初六,燃雪回了水乡。
父亲已经在表姨家叨扰多日,再联想到燃超平日里不争气的颓态。未做多想,通车后燃雪就赶去了水乡把他接回来。
“跟我回家。”燃雪对赖在老宅堂前不走的燃超,冷声道。
“你来做什么?”他反问她,带着赌气的口吻。
燃雪瞥了一眼宅门口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聒噪的令人心烦。
表姨走过去把宅门关上,轰走了那些看热闹的人:“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宅子里安静如昔,时隔几日再看着这宅子,燃雪的心里愈加难过。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宅子日后我赚了钱会买回来,你不用在这赖着不走。要不是为了赎你,怕你被判刑坐牢,你以为我愿意卖了宅子?”燃雪带着哭腔委屈的说。
本来站在一旁不吭声的表姨,忽然上前,用手指着燃超,郁结:“什么?判刑坐牢?你怎么屡教不改啊,当初馨儿就是为了赎你,才......”表姨有所顾忌,话只说了一半就哽咽起来。
燃雪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双手紧紧抓住表姨的胳膊问:“什么?表姨,您刚刚说什么?我妈她为了赎我爸才......怎么样?”
表姨自知自己多了嘴,躲闪着燃雪的眼神,捂着脸哭了起来。燃超坐在地上,把头埋得低低的,哭声明显,却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燃雪急了:“姨,您别不说话啊。不是说我妈是自杀吗?我妈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您说话啊。”
当年燃雪还小,只记得在外婆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没有来接她。后来,就听说妈妈死了,是自杀,死的不光彩。至于其他的,大人们都是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过去的十九年里,燃雪的内心一直在自我煎熬。她印象里,母亲那么爱她,那么爱家人,那么热爱这个世界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地自杀。哪怕有一个人告诉她,你母亲不是别人口中那么的不堪。她很善良,很正直,是个很好的女人。她一定会感激涕零,坚信不疑的点头。
如今,这陈年的伤疤上终于豁出了一道口子,燃雪拼死也要把里面的毒脓挤出来,给母亲一个干净的归处。
表姨带着燃雪回到自己家,紧闭房门。四下无人后,方才缓缓开口:“当年,你爸做了件糊涂事。”
......
“后来,你妈妈为了赚钱赎他,就去W城找工作。刚开始的时候,听你外婆说,寄回来的钱只够你的开支。可是,三个月之后,你妈妈每个月寄回来的钱就越来越多。半年后,攒的钱就够赎你爸爸了,那可是一大笔钱啊,你妈妈一个女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凑齐了。当时为了救你爸爸,大家也没多考虑。可是,还没等把你爸赎出来,就传来了你妈妈自杀的消息。”
表姨的表情痛苦了起来:“你妈妈的死还刊登了报纸,说是......说是你妈妈做别人的情妇,被发现了,含羞而死的。整个水乡都闹得沸沸扬扬,你外婆从此一病不起,后来你外公也跟着倒下了,两位老人就这样相继离世。”
燃雪坐在椅子上,双手死死的抓着椅面,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抓烂。瞳仁里一片凛冽,只觉得浑身不受控制的战栗,她咬着牙,才勉强让自己坐稳。
表姨已经泪流满面,忍着悲伤继续说下去:“大家都瞒着你,是怕你接受不了。现在你爸居然又重蹈当年的覆辙,我就多嘴做个恶人好了。雪儿,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离那些名利场远一些,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燃雪哭的满脸通红,抽泣着艰难的开口:“姨,难道您......也相信妈妈是做了别人的情妇,才自杀的吗?”
“我当然不相信你妈妈是那样的人。她漂亮、清高,当年那么多达官显贵追求她,可她偏偏跟了你爸这个穷小子,她绝对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可是......她也许会为了救你爸,做出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的悲伤在无声的蔓延。
燃雪的心中有恨。
阻止燃雪去“望京”上学,到底是怕燃雪会变成和她妈妈一样,为了金钱出卖自己。还是说燃超不愿意面对妻子是因他而死的事实,才把这一切的罪恶都推给了名利。
他在逃避,他是个懦夫。
如果说过去对父亲燃超的种种行为是不解、是困惑,那现在她心里只有对他明确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