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种东西带着艳丽的毒,林蔻生中了毒,邵城昔染了剧毒,楚南远时常毒瘾发作。
有生之年,无人幸免。
Chapter 1
初夏的天空,总是挂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太阳。邵城昔在穿开裆裤的年纪曾经指着这样的天空,笃定地说夏天的太阳是融化掉的香草味的雪糕。
我无聊地荡着秋千,他却一脸认真地将手中的雪糕硬塞到我的嘴里,振振有辞:“蔻生蔻生,你尝尝看嘛,太阳真的跟融化掉的香草雪糕一个味道的。”
他大概是又忘记了,我最讨厌的,就是香草口味的雪糕了。
那时大家都年纪小,青梅竹马最后没有修成正果的电视剧每天都轮番上演。我那个时候还庆幸,这种故事八百年之后都不会发生到我身上,如今却被反摆一道。
邵城昔厌倦了青梅竹马的传说,想一脚将我踹掉。
但是估计不太容易。
这样想着,我从出租车的玻璃窗上向外望去,这该死的夏天,太阳把人的眼睛刺痛,非要看人淌眼泪才甘心。
司机正频频从后视镜中打量我,似乎很疑惑像我这样居住在澜街的人竟然需要打车回家。
若你在钟商市,一定会对澜街的人抱有七分的畏惧和三分的羡慕嫉妒恨,它就像这座现代化城市的一颗心脏,这个城市百分之五十以上的GDP是由澜街的人创造出来的。
在澜街上你会感受到与这座喧嚣繁忙的工业化城市截然不同的氛围,街两旁的高档别墅一律红砖白墙,整齐得可怕,坐落在人工草坪上,白色的栅栏小心翼翼地隔开每户人家。
坐出租车从机场到邵家的半个小时里,我什么事情都没想,往事却是一股脑儿地涌上来。那个时候的邵成昔多漂亮呀,棱角分明的一张俊脸,睫毛是直的,眼睛漆黑像昂贵的宝石,薄唇里透着薄情,看谁都一副“我不爱搭理你”的懒样。
有人给我说,这样的人,天生薄情。我管他呢,就当我是鬼迷心窍,反正我是爱上了他。从十二岁爱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我这辈子最好的时光都给了这么一个人。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这条街最中心的一幢二层小别墅前,我之所以很准确地知道这座小楼在澜街的最中心,是因为曾经年幼的我,在无聊的下午茶时光,曾牵着邵城昔的手,从澜街的最西边走到这里,又从这里走到澜街的最东边。
不多不少,两次都刚好一百二十七步。
付了钱,看的士司机离开,我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
大概邵城昔没有想过,我竟然会提前一天回来。玄关处摆放着两双鞋,一双是我买给邵城昔的,另一双是红色高根皮靴,我倒是不记得我穿过这样鲜艳的鞋子。
厨房里的灯“啪”地灭了,有人哒着拖鞋走了出来,她有一头颜色极黑的长发,额前覆盖着整齐的刘海,面孔光洁,睫毛浓密,眼睛像上好的黑珍珠,大而明亮,五官有一种极清纯甜美的吸引力,就像巴黎时装会上的模特--如果忽视她右手上端着的那盘蛋炒饭的话。
她围着我那件小熊围裙,在我出门的这半个月里,显然是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看见我,她面色一僵,却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我以为你明天才会回来,那块地皮夏家可不是轻易地就会给。我哥曾经去谈过,但是无论出多高的价钱,夏家都不愿意卖给楚家。看这个样子,你似乎是成功了。”她的哥哥楚南远是楚家的现任当家,冷得像冰一样的男人,年纪轻轻,手段却狠辣。
我将自己扔到沙发上,看也不看她:“很可惜,谈判破裂了。夏家说,下次我再敢去,撕毁的不光是合同,还有我林蔻生这个人。真是的,没事干嘛要我去跟黑道打交道,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是最熟练的吗,楚静淑。”
林家和邵家都以商业为主,惟有楚家与黑道不清不白,外人都猜测他们背后的靠山是程家,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程家原本是势力最大的帮会,到了太子爷程萧铭这一代不知怎么的开始没落,渐渐漂白。如今是夏家垄断整个黑市。
“我们楚家与夏家的关系可没你们想象得那么好,与他们做生意,不光要手段,还得要有胆,我只是个一无是用的二小姐,这些事情交给我哥去打理就好,但是你也是知道我哥那个人的,吃了亏,怎么有不还的道理。”她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了笑,“再说了,邵家的生意有你这个准媳妇就够了,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插手。”
我在心里呸了一口,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外人。
“城昔快醒了吧,我去叫他下来吃饭。这个人啊,真是懒得可以了,连外卖都不愿意打电话叫来,幸好我这个月学校里没什么太重要的课,听说了他一个人在家,稍微有点担心,就过来陪他了。”她说完,也不理会我的反应,踩着拖鞋就跑去了二楼。
林家曾与邵家和楚家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林家素来与邵家交好,但是与楚家有仇,且是深仇大恨。这还要追溯到几代前,我们祖上出过一个司令,楚家祖上出过一个土匪头子,军阀混战的时候,那个土匪头子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杀了那个司令,于是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
在林家还没垮掉之前,我的身份是邵城昔的未婚妻。但当时连长辈们都心知肚明,追邵城昔追得最凶的,其实是楚家二小姐楚静淑。
我知道我和邵城昔之间出现了小三的时候,还不晓得那个人就叫楚静淑。
于是我单枪匹马冲去了够贵够豪气的皇茗宾馆,找了个跟人要家里的钥匙的理由,从前台小姐那里找到了邵城昔开的房间。
我一鼓作气冲去顶楼,摁门铃的那一刻,我的心却平静的不得了。
门慢腾腾地打开的时候,我对着门后的人狠扇了一个巴掌。女人精致美丽的脸瞬间红肿了一大片,她身后的人听到动静,问了句“怎么回事”,擦着未干的头发走了过来,然后哦,我就看到了只围着条浴巾半裸着上身的邵城昔。
看到我时他眉头一皱,脸瞬间就冷了起来。
他揽过女人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脸的时候,一定没看到我眼里的愤怒和悲伤。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他,也是这么护着我,疼着我,只是可惜都过去了。
那人趴在他身上,眼睛也没看我:“城昔,我绝对要弄死她,我楚静淑从小到大没遭过这种事儿。”
我愣了一下,如果知道她是楚静淑,也许刚才这个耳光我就不敢打下去了。
不过到底楚静淑也没能弄死我,因为邵城昔为了她,叫人扇了我十多个耳光。我在家里宅了半个月才敢出门见人,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对邵城昔的心慢慢得冷了下来。
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不要抢,这个世界这样大,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只要痛了,自然就会放下。
Chapter 2
邵城昔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四点钟了,他头发凌乱,除了眼下没有睡好的黑眼圈,模样依旧漂亮,那双漆黑像宝石的眼睛只扫了我一眼,就将眼神移向了别处,表情冷漠,像个用骨头雕出来的漂亮娃娃。
我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我回来了。”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拿小手指蹭了蹭鼻尖,像猫一样:“这是什么味道?又是蛋炒饭?不分黑白的做蛋炒饭,你想让我吃到胃抽筋啊!”
“没办法,谁叫我只会做这个呢。”楚静淑在他身后对着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那嘴型在对我说:同我争,你不配。
我不理她,眼前的邵城昔正拧着好看的眉毛,我忙说:“刚好我回来了,我来做饭吧,你想吃什么?”
我边说边脱下外套,正打算走向厨房。邵城昔懒懒地说:“不用了,我不吃。我先去洗澡。”
他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二楼的浴室,听到水声响起来,楚静淑突然从桌子上端起那盘蛋炒饭,狠狠地摔到了我的脚下。
有瓷片划过我的脸,我用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生疼的地方,放到眼下看,有血。他妈的,老娘晕血。
“楚静淑,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稍大的瓷片,将锋利的一端抵在自己的胳膊上,笑着问我:“你说我这么划一道,伤口应该不浅。我诬陷给你,你说城昔信你还是信我?”
我冷笑一声:“楚静淑,你不要欺人太甚,别尽使些下三烂的手段,那会让我看不起你。”
她倒是愤怒起来,表情狰狞地说:“说到卑鄙,谁能比得过你。城昔明明是可以解除婚约的,还不都是你趁着城昔喝醉,不要脸地做了那种事。要不然,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人,该是我!”
经她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林家意外破产,被邵家收购,面对无数的债务,我的父亲从九楼上一跃而下,当场毙命,母亲当天夜里就发了疯,整日哭哭啼啼的,某天我回家,她还在睡觉,我叫她吃饭,她也不起床,我战战兢兢地推开她房间的门,她手腕上的血已经快要把床单染红。
在我十七岁那年,我们家彻底败落,一个月的时间内,我已无任何亲人。
母亲下葬那天,同父亲下葬那天一样,来讨债的人比悼念的人还要多,邵城昔自始至终都没再露过面。
我打电话约他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沙哑,隐藏着深深的疲惫,见我完好,他似乎松了口气。
我把果汁递给他的时候,问他:“你会帮助我吗?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都会原谅我吗?”
他当时信誓旦旦:“林蔻生,你连我都信不过了?我说帮你,便一定会帮。”
那就好,我在心里偷偷地说,然后看着喝下果汁后的邵城昔在我眼前打呵欠,不一会就趴在桌上睡去。
清醒之后的邵城昔坐在床上,双目发红的看着我,和我手中的光盘,他劈手夺过,狠狠地摔碎。
我依旧不生气,我说:“你摔多少都没有关系,客厅里还有一打,要不要再拿过几张来供你消气?”
“林蔻生,别逼我生气。”他一向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人,如今会这样放下狠话,一定已是愤怒到极点了。
我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是你们逼的我。三百万,我只拿邵家三百万,这是你们欠林家的。除此之外,我要求继续做你的未婚妻,帮你打理邵家分公司的事务,但是我要求获得报酬。”
邵城昔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你倒是挺看得起自己,林家现在这副模样,你觉得邵家摆不平这种事?”
“城昔,我已经走投无路,你不要逼我。我已孤身一人,再没一丝力气去底层开始打拼。”
“三百万我现在给你,邵家与林家的联姻照样继续。”他的眼神冷漠得像冬天的湖面,看不出一丝情绪,“但是,林蔻生,我依旧要告诉你,站在我身边,你不配。”
我的贞操为我换来了三百万和我今后的依靠,那天的我看着镜子里泪眼汹涌的人,坚持告诉自己我没有哭,我很坚强。
当年会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邵城昔。我想不起自己除了这样做,还能用什么方法,才能将他绑在我身边。
我七岁开始喜欢他,知道要将碗里最好的东西留给他。我十二岁时便知道自己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罢了。
邵城昔洗完澡下楼,看见的就是那盘被摔得面目全非的蛋炒饭,他皱了皱眉头,口气不悦地问我:“林蔻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静淑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我终究还是无奈地闭上了眼:“邵城昔,我们解除婚约。”
“还想玩?”他喝了口水,并不看我,“你够了吧,别玩这些花招,那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我把钥匙放到桌子上,将未打开的行李箱拉到脚边:“邵城昔,当年你摔碎的那张光盘,其实就是唯一的一张。我活得太累了,我今年不过才十九岁,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老去了。你说得对,我这样的人,本身就不配站在你的身边。”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挽留的了。
邵城昔冷冷地笑了:“很好,林蔻生,你给我记住,是我不要你了。”
在沉默中,我寂静地走了出去。我不敢回头,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这么些年过去,我终究还是失去了我十九岁之前最爱的那个少年。
爱情是朵艳丽的蔷薇,隐藏着谎言与真实,虚荣与绝望,那是在生命的伊始就被嵌入身体里的楔子,即使努力挽留也依旧留不住。
因为在开始,就已经在结束。
Chapter 3
天黑得深沉,暴雨欲来的夏夜,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和冰凉。
头顶的路灯明明灭灭,我在大街上抱紧自己,战战兢兢地蹲了下去。连邵城昔都开口说不要我了,楚静淑搞不好会把我弄死。
在我茫然地站起来,准备继续向前走的时候,有一群人迅速地走到我身边,捂住我的嘴将我拖到了最近的巷子里。
楚静淑真是心急,这才过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迫不及待地想让我从世界上消失。混乱中我将手摸进口袋里,摸出那把事先准备好的小刀,打开,对着捂住我嘴巴的手狠狠地刺了下去。
那人抽回手后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力道之大让我的耳朵嗡嗡地响了起来。
我手上的刀子被人夺了过去。
“二小姐说了,这个女的不能弄死,给点教训就行了。”男人话音刚落,无数的耳光和拳头就伴随着大雨淅沥哗啦地落了下来。
头顶上一个闪电打下来,照亮了这些人的脸,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模糊住眼睛的液体,已经分辨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
尖锐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正在扇我耳光的人,动作瞬间就停了下来。
我看见楚南远像个恶鬼一样靠在车门上,没有打伞,黑色的衬衣裸露着锁骨,他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把林小姐带到我那里去。”
楚南远冷得像一块冰,能把人的心都冻住。
我小时候就被大人叮嘱,莫要同楚家的孩子玩耍。因此尽管小学中学都是同一所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却与楚南远从未说过一句话。
就连平日里在走廊里遇见,我也是低着头快速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与张扬美丽却极具亲和力的妹妹不同,楚南远在任何时候都是独来独往。但是,却被所有的学生尊称为“KING”。
他是那种平日里穿着白净的衬衣,外面配着黑色制服,规矩地打上领带的优秀学生,大概只有他自己了解潜藏在心底的那只野兽。
我曾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幽深胡同里被一大群外校男生围堵的他,将书包随意地扔到一边,松了松领带,抄起一块板砖就朝着对方的头目拍了过去,一片血光。
他打架时的表情认真的像解一道数学题,眼神丝毫不见暴戾,美丽生动得像一幅画。
狼狈地爬进车里时,我听见楚南远的声音从前方冷冷地传来:“要回邵家?”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到他看不到,又赶忙说:“我不回邵家,我和邵城昔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哪里。”我从未与楚南远这样单独说过话,乍一意识到,竟有些紧张。
“好,那跟我回家。”他回头,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像是旋涡,要把人卷进去,让我不自觉地把脸凑了过去,意识到刚刚他说了什么,我心中一惊。
我想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大概吓到了他。
他突然这么说:“如果你的嘴唇离我有三十厘米那么近,我会揍你。”
我:“……”
坐在楚南远的房间的时候,我正双手抱着奶茶暖手。
我觉得我跟三角形是很有缘分的,上学的时候三角函数学的最好,画画时也是三角形的物体画得最好,但是对于身陷三角关系,我就不是那么待见了。
而现在,我抱着奶茶暖手,楚南远正打算亲自下厨给我做顿晚饭,突然门铃被摁响,楚南远走出去开门,三秒钟后,一个物体蹦到了我的面前,脏话和吐沫齐飞。
楚南远看起来挺不待见来者,自她进门就一直皱着眉头:“你再闹,就从我家里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