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利从昏迷当中悠悠转醒的时候,由四辆车子组成的车队已经开出了原本城市的范围,他们沿江行驶,在远处的荒野上,一个上连天穹的都市已经遥遥在望——玉京城就在前方。
李守玄坐在车子敞篷的货斗上,望着玉京城的方向,在将亮未亮的天穹之下,感染者们已经重新回到了它们安全、温暖、潮湿的地下洞穴当中,而月亮却还在倔强的挂在天上,和太阳争抢着天空的领地,在这样日月同辉的奇妙景象之下,一种只有修道人可见的氤氲紫气自天边而来,垂落在玉京城里。
那滂沱的紫气像是鲲鹏垂天的翅膀,在玉京城中舒展开来,曼妙的道蕴在紫气当中演化出种种让人痴迷的光景,可除却它们认定的那个主人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参透其中的道理,而它们所认定的那位主人,根本不在乎这漫天的紫气。
因此,这些紫气只能簇拥着,等待着,期望着主人召见的那一天。
此时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某人庆贺。
李守玄轻吐了一口浊气,这些不可思议的气运都是天选的,羡慕也羡慕不来。只希望按照蕾娜说的那样,他们到了玉京城就立刻坐上去欧洲的航班,离开这里。
身后的那座城市当中发生的感染者异变,究竟是不是大规模战争前的先兆,谁也不知道,现在那里已经不再适合李守玄收集魂魄,淬炼法力了。
而蕾娜坐在莱斯利的身边,虽然通过三流的法力能够隐约捕捉到灵魂的模样,但她完全无法理解东方式的紫气东来与那恐怖的垂天气运,因此只是在一直警醒的望着莱斯利,在看到他醒来之后,轻轻的撞了李守玄一下。
“哟,醒了?”
李守玄回过神来,看向正被已经瘫痪了动力系统的外骨骼紧紧束缚住的莱斯利。
这能够让人的力量和速度明显提高的钢铁机器,在被人扣去了上面的微型核电池之后就是一个钢铁的囚笼,将穿戴者直接束缚在当中——李守玄和蕾娜没这样的手艺,是赏金猎人们亲自扣下了莱斯利外骨骼装甲上的电池,又将他合力装上了车的。
“我们这是在哪?”莱斯利试着睁开眼睛,却只觉得两个眼睛酸涩胀痛,刚一睁开就要流出泪来。
“去往玉京城的车上。”李守玄好声好气的笑着回答:“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莱斯利痛哼了一声,像是只要思考就会牵扯到神经,让他的脑袋剧痛,但是他还是想到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再说话,而是扭头看向自己的周围,可失去供电的外骨骼可供活动的范围有限,他根本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看来你还记着了。”李守玄坐在货斗上,看着莱斯利:“你是肯定能到内城区的,又何必非要搞那么一出?就算是‘那家伙’稍微扭曲了些你的心智,你也不至于干出这种傻事吧?”
“抛弃父母妻儿,只求自己荣华富贵。”莱斯利咬着牙说:“我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那你就能忍心亲自将自己的兄弟们推入到必死的局面里?”
“你又在装什么好人?”莱斯利开口反问:“难道不是你找上我,说可以控制感染者,减少赏金猎人们的数量的?”
“我是王八蛋嘛。”李守玄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也懒得和莱斯利解释自己与心魔的关系:“但只有王八蛋才会听了另外一个王八蛋的挑唆就去杀自己的兄弟,否则这世界早就彻底完蛋了。”
莱斯利一时语塞。
李守玄看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摇了摇头。
“放心吧,这个车上只有我们三个人——而你的那些兄弟,至今只知道你是因为想要回金台被我打晕的,而不知道那些感染者是你驱使过来的。”
“你什么意思?”莱斯利眯起了眼睛,他的眼仁已经发生了些微的变异,瞳孔似乎被拉伸了一下,眼白所占的范围变的极小:“你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李守玄摊了摊手:“我不杀人,至少不常杀人。”
蕾娜皱起了眉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守玄用眼神安抚了下来。
“你想让我干什么?”
莱斯利问。
“我不想让你干什么,我不想让你干任何事情。”李守玄回头望向玉京:“我只是觉得,要想和人下棋的话,至少要让对手能看清棋盘才行啊。”
说着说着,他自顾自的带上了微笑,看向了莱斯利的眼瞳深处。
莱斯利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什么恐怖的猛兽盯上了一般,浑身的汗毛直竖了起来,可李守玄看的并不是他——他在看莱斯利的皮囊,在看莱斯利的方向,看的却是莱斯利之外的某种东西。
那东西张开了猩红色的魔眼,在莱斯利的心中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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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入到有信号的范围之后,蕾娜立刻联系了尼伯龙根制药集团在玉京的分部,虽然蕾娜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个人终端那头的情绪显然很是激动,蕾娜一脸无奈的挂断电话的时候,个人终端那头还在喋喋不休的表达关怀呢。
看到李守玄看笑话似的眼光,蕾娜靠在货斗上,坐没坐相的耸了耸肩:“埃森纳赫家的老管事,看着我长大的。当年我被挤兑到这边来的时候,还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多亏了他,我才没死在这异国他乡的地方。”
“听上去是个好人。”
李守玄笑着打趣。
蕾娜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他的女儿,当个在内城里平安长大的普通女人,而不是什么财阀家的小姐,电视剧里不是常有这样的事情吗?一个老仆忠心耿耿的对主家的孩子好,实际上是因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当然,这也不过是不可能实现的妄想罢了。”蕾娜自嘲的笑了笑:“财阀家里是不会出现这种乌龙事的。”
“在我们这种人出生之前,就接受过不知道多少种基因检测了。同时,修正基因里的缺陷,对基因进行调整,就像是虚拟游戏里面的捏脸一样的为自己的孩子塑造长大之后的模样。若是检查出来孩子的基因有问题,那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别说的自己跟多么悲惨一样。”一直对蕾娜恭敬有加的莱斯利突然开口了,在被李守玄揭穿了之后,这个大汉似乎也不再隐瞒自己内心的任何想法了:“在你们这些财阀家的孩子,在消除了一切基因中基因病之后,从富丽堂皇,明亮洁净,专为了有钱的内城人而服务的医院当中出生的时候,贫民窟里的孕妇不得不在肮脏的小诊所里剖腹产,二十个孕妇里面就有一个孕妇可能会死于产后的大出血或者手术环境所导致的感染。”
“就算是那些活下来的孩子,也会遗传来自父母的基因病,出生在内城区的你,除了在课堂上之外,可能听都没听说过艾滋这样的病症吧?但在贫民窟当中,有百分之二十甚至三十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自带艾滋,这都是因为他的父母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进行在你们这些人眼里下流无耻的勾当。”
莱斯利现在表现得简直咬牙切齿,他眼中的黑光也更胜一筹。
“可艾滋在现在也是能够治愈的……”
蕾娜弱弱的用自己在课堂上听来的知识反驳着。
“是啊,对于你们这些内城的有钱人来说,就连死亡都是可以治愈的吧?”莱斯利尖酸的讽刺着:“但是你们在内城当中当成自动贩卖机一样摆放的基因改造器,几个城市的贫民窟当中能有一个?你现在矫揉造作的说着什么自己七岁就被送到远离家人的地方多么多么悲惨之类的傻话,你知不知道在贫民窟当中七岁的小女孩有些已经……”
“别再说了。”
李守玄轻咳了两声。
停了李守玄的话,莱斯利稍微有些冷静了下来,但还是最后冷笑着说了一句:“蕾娜小姐,埃森纳赫家的二小姐,你可以抱怨自己的不自由,但别忘了,即便是再悲惨,你也比贫民窟里出生的人幸运的多。所以,至少在贫民窟出生的人面前,你还是收起你的天真和牢骚吧。”
接下来,一路无话。
蕾娜并没有被莱斯利所打击到,她是个聪明的人,只是像莱斯利说的那样,未免有些天真了。
天真是件好事,可对于贫民窟出生的人而言,这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实在是一种残酷。
因此,她现在是在思考——她并不认为自己说的错了,但也不否认莱斯利说的对。
那是谁错了呢?
灰荆棘赏金佣兵团的车队还没有正式的驶入到玉京城之前,尼伯龙根制药集团派出的迎接们就已经在进城的路口处等好了,见到站在货斗当中,灰头土脸的蕾娜之后,站在最前面的老头子差点激动的哭出来。
“二小姐啊,二小姐。”这个脸上满是皱纹,花白的头发虽然尽力拢的规整,却还能看出肉眼可见的稀松的老人一见到蕾娜就抱了上去,脸上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哭得凄惨:“怎么回事啊?分部的车队呢?怎么让小姐一个人跑来了?”
看到蕾娜身上缠的绷带,这老人哭得就更惨了:“娘的,我说要去接您的,主家的老王八蛋就是不让我去,这倒好了,让小姐受了那么多的苦——眼见的都清瘦了,我让厨子在分部都做好饭了,弄了好几个您最喜欢吃的烤猪肘子。”
虽然蕾娜和莱斯利也会说普通话,不过有的时候多少还是要磕绊一下,但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白人老爷子说起普通话来倒是流利的很,让人怀疑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在李守玄死后的一百年里,全球化趋势让很多中国人到了国外去,也让很多外国人来了中国,在科技最为鼎盛的三十年前,在什么地方见到什么人都不再是件稀奇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