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妱儿记事起,这一道看不出何物所留的疤痕就在脸上,像烙印,像胎记,更像一种符号。
每次追问,师傅都会编出不同的借口搪塞一番。只有师兄安慰地告诉她:疤痕是他练剑时不小心留下的。
随着年龄增长,妱儿心智逐渐成熟,她自己也明白那都是师兄怕自己难过的谎话。因为赊香之人根本不需要兵刃,而她也从未见过师兄用剑。
……
不知不觉,她又想起师兄了。下意识抚摸着那道伤疤,款款走向呆立着的灵慧。
为了不被师兄取笑,第一次赊香给活人,只许成功不许败!
心里如此念叨着,妱儿随手将一缕异香捻成丝线,吹向灵慧。
“香随心动,随意而用。不论你用什么方法,这大殿内的香气任你取!能取多少,取决于你今后要走的路,直至你觉得所赊香气足够,说一声‘赊’便可。”
等到妱儿话落,灵慧仍然站在那里,有些木讷地盯着妱儿看。
她不是灵慧所见过的唯一一位女子,甚至有些其貌不扬。可此刻的灵慧,始终无法把眼睛从她那道伤疤上挪开。
片刻后灵慧张了张嘴:“主持师傅说,赊香人都是男的。可你分明……”
“分明怎样?你若是敢传出去,信不信我明天就来收香债!”
“……”
灵慧虽然嘴上没说,可他心里并不相信眼前的赊香人明天还会来。
反应过来的灵慧急忙将那一缕异香吸入体内,又把香案上的器皿都搬过来摆在那里。
他不知该如何取走大殿内的香气,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把双眼能看到的东西全部装满。
不一会儿,灵慧满头大汗。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能吸入不少香气,甚至他已经从中闻出了香火的味道。
灵慧扫视着大殿四周,直到再也看不见能用的容器,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到妱儿面前,单手合十。
可还没等灵慧说出那个“赊”字,整个大雄宝殿一阵颤动,几声刺耳的吼叫从昭觉寺外传来。
原本已经残破的昭觉寺,此刻更是雪上加霜,连四周的围墙都倒了。
随着几声吼叫落下,阵阵脚步声、喊杀声、金铁声由远及近。
灵慧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已然忘了还要说一句“赊”才算圆满。
妱儿抬头望着大殿外的半空,一连唤了三声“师傅”都没有听到回音。
“叶子!你出去看看。”
妱儿正要转身提醒灵慧之时,一道凭空而来的符咒,硬生生将叶子挡了回来。
就算妱儿学艺不精,那独属于道门中的降妖符也不难辨认。
一时间。
降妖符似有灵性,紧盯着成精的叶子就要冲入大雄宝殿。可偏偏大殿内到处都充斥着属于妱儿的香气。两股撞在一起的力量当仁不让,降妖符进不来,香气也懒得出去。
叶子重新飞回妱儿身边,身上绿色的精火明显比刚才亮上几分。似乎只要妱儿一声令下,它会立即冲上去。
“主人!让我去……”毕竟叶子具备灵性的时间尚短,说话仍旧有些结巴。
没等妱儿开口,大殿外传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声音。
男的冷哼一声:“难怪此地精怪如此猖狂,想不到这破庙里竟然还有一尊豢妖的佛!”
女的声音清冷:“若将这豢妖之人捉住,王爷也不必在这荒郊野岭受罪……”
话音落下,一对穿着同样装束的中年男女伸手矫健地出现在大雄宝殿前。
男的双臂抱剑,立在香炉上。女的头戴斗笠,玩弄着指间的降妖符。
除此之外,二人腰间都别着一块玉质腰牌,看不清上面刻着什么。
二人先是打量着大雄宝殿内的金身大佛,随后目光伶俐地从灵慧和妱儿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叶子身上。
相视一眼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把灵慧视作豢养妖怪的“妖僧”,而置身在“妖气”中间的妱儿,正是那妖气的源头。
男子看向灵慧的方向,有些嫌弃地摇头:“我以为佛门中人就算衰落,也能一心向善!怎会出现你这等败类!快快束手就擒,等会见了王爷或许能免于一死。”
女的反而没有继续废话,两指指天,另外一只手掐着法诀,身前浮现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符文,在大雄宝殿前一字排开。
看那样子,她根本不需要听任何解释,已然断定妱儿就是妖,而那丝丝缕缕的香气,就是眼前“那妖孽”的滔天气焰。
灵慧作为一个只懂吃斋念佛的小和尚,短短十来年的人生阅历又岂能经历过这些,只好低声询问妱儿:“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
“你如今可是这昭觉寺的主持啦!怎么办还要问我?”妱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随手一比划,将大殿的气息悉数收敛,自己也变回了假小子的模样,衣衫破烂。
整个大殿里,除了灵慧搬弄的那些瓶瓶罐罐里盛满香气,再无一丝特别的气息。
那一张被香气拦在大殿外的降妖符,瞬间如脱缰野马冲入殿内,直奔叶子所在。
灵慧见状来不及过多思索,抄起香案上的一盆香气,用力“泼”了出去……
片刻的安静之后,灵慧睁开一只眼睛偷瞄着妱儿的方向。只见那片发着绿光的叶子精,完好无损的悬浮在空中。反倒是降妖符早已不知所踪。
妱儿盯着大殿外那一对男女,砸吧着嘴,装出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虽然有些浪费,不过你这小和尚的做法我倒是很喜欢!”
等到灵慧完全睁开眼睛,眼前景象让他感觉置身梦里。
整座大雄宝殿焕然一新,所有柱子镶金戴玉,一根长燃香插在殿前的香炉内,正发着光,飘着香。
至于刚才一字排开的符文,如今也像晶莹的玉石悬在那里。
“这……这……都是我做的?”灵慧显然有些不敢相信,支支吾吾挤出几个字。
原本是灵慧吃惊之余的呓语,却等来一个陌生的回答。
“准确的说,是你,也不是你!而是赊香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说话之人还未现身,大殿外那一对男女便恭敬地冲着不远处行礼。
一个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的俊俏男子,玉冠金带,风度翩翩,没有理会那一对男女直接向大殿走来。
在他腰间,有一块玉牌,能看见上面只有一个“玉”字。
随着俊俏男子离大殿越来越近,那一对男女终于担心地异口同声道:“王爷小心!那豢妖似乎不简单!”
闻言,这位俊俏王爷笑声爽朗,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打量着大殿里的二人越走越快。
直至行至大殿门外,俊俏王爷才停在那里,激动地一把扯下腰间玉牌:“我香如玉虽然加冠不久,却也能分得清此处无妖,只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