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就这么看着那些白蛇面前的蛇群,化成一道道光芒进入白蛇体内,不一会又变成缩小版的样子离开。
阿生同样被眼前的这一幕惊的说不出话来,不过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蛇群在那条白蛇面前排成有序的队列,来到白蛇面前,供养完后离开,这个过程一直在重复。
阿生开始捕蛇,他的动作很小心,并且只敢对最外围的蛇下手,让他意外的是,面前的蛇群似乎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中,他在抓捕时没有遇到一丝反抗。
于是他不眠不休,捕蛇、装袋、移交...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去重复这一件事,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丰收自然不必说。
随后阿生发现,即便捕捉这么多蛇之后,围绕在白蛇身边的蛇群数量几乎不减反增,他知道自己恐怕见到了一些天大的隐秘。
三天后他算了算这次的收获,供给村子两年的消耗已经绰绰有余,于是转身离开,并将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
许宣同样将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不过从这之后,他开始更频繁的进入白娘子山,几乎是一有功夫就往山里扎,一待就是大半天的光景。
他隐约感觉到白娘子山和以前不一样了,但究竟变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所以就一直在山里寻觅。这下反而是村里人有些不习惯,这个经常的在村里活跃的家伙突然不见首尾,成为除了阿生以外,最忙的家伙。
许宣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记忆片段整理归置好,认认真真的练了一遍祖传的拳法,随后像只灵活的蛇,在灌木丛中飞速穿梭,迅速的往山下靠去
“阿生哥,又在盘绳子呢...你们,是不是要入山捕蛇了?”刚从山上跑下来许宣,见到家住村口的阿生哥,立马打招呼问候道。
“是啊,阿宣,你又偷偷溜出去了吧,中午那会老头还在到处找你哩。”阿生如今已经年近三十,这些年的操劳让他显得有些苍桑。
他自问对得起村子,对得起许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他一直认为大家都是在为了村子的未来努力,只是观念和方向不同造成了分歧。
“被你发现啦,阿生哥,待家里的话,爷爷又得说我不务正业!你知道的啦,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早就听够啦!我先走啦,你们上山注意安全!前两天下了场雨,山道上不少地方路都松了,可得注意点哦!”一边说着阿宣马不停蹄的向家里跑去。
“知道啦臭小子,比谁都操心...这两天没事就不要乱跑了啊,没事多陪陪你家老头。”
阿生头都没抬,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活也没停下,他正专注地揽着手中的麻绳,揽的结实些,用起来也就更踏实。比起那些商会提供的“好东西”,这些熟悉的“老伙计”更能让自己心里踏实。
许宣的家就在村子的的大后方,也可以说是大上方,许家村依山而建,所以居民住宅都是阶梯式分布。
即便是这些年生活富裕了,村民们也没有生出搬出去的心思,他们还是觉得这里的空气自由些,是他们的故土和根。
回家一路上,许宣见到人都会热情的打招呼问好,虽然在他身上发生了许多的变故,但无论何时,他的脸上永远挂着阳光的笑脸。就像是高高挂在天空中的太阳,不停地向四周辐射着自己的热量。
“二婶,下午好啊,今天可别忘了收被子哟!我在山上看到东边有云飘过来,怕是又要下雨喽!”
“知道啦知道啦,跟个小喇叭一样!”
“三姨,一会我把劈好的柴火给你送过去,晚上煨汤记得就我一份哈!”
“好哟,又麻烦你啦!”
“小满姐,才一天不见又漂亮了呢!”
“就你嘴甜,阿生哥听到知道你这样说话,又得笑话我了!”
“...”
一路上许宣走到哪,欢声笑语就跟到哪,像是午后的阳光,将整个村子都照的暖洋洋的。
打了一路的招呼,许宣终于回到自家院子里,自从母亲去世后,这片小院子他就开始自己拾掇,爷爷年事已高,所以也就放着他来,任由他自己折腾。
院子不大,先前也没有种什么东西,只有一些自由生长的野草,毕竟这里岩层厚,土壤贫瘠不宜播种。
但许宣不知道怎么鼓捣的,还真把这小院收拾的有模有样,干净利落不说,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都出落的十分喜人。
“爷爷,我回来了!”许宣笑着推开家门,开心的说道。
一边进屋一边伸手接下破门而来的拖鞋,游刃有余的接住四方八方丢过来的物件,最后还用嘴咬住一个直奔面门袭来的蛇果。
他将手中的东西腾到一旁,抽出来一只手,咬了一口蛇果后,继续往院子里走。这种待遇他早就习以为常,一边啃着蛇果一边准备迎接爷爷怒火的洗礼。
“你还知道回来呢?”
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虽然语气十分不满,但能听得出来其中深藏着的宠溺。
许宣当然知道爷爷是故意的,不过这种程度的反应训练,闭着眼都伤不到他。
许御是一个传统的捕蛇人,这门手艺往往要通过两点来衡量一个捕蛇人是否足够优秀。
一是对局势的判断是否准确,能否寻找到蛇的踪迹,甚至追寻到蛇窝;二就是身手矫健程度,这是他们生存的保障。
让许御倍感欣慰的是,许宣虽然对捕蛇不感冒,但对于身法的练习非常上心,也十分刻苦。
今年他才十六岁,身法已然大成,所以才能如履平地般,随意进出危机四伏的白娘子山。
常年的坚持训练造就了他健壮的体魄,看上去没有夸张的肌肉纬度,但流畅的线条下充满着力量感。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后,一只花白色小狗从远处叫了两声,兴奋的摇着尾巴。许宣听到后开心的转过头,挥着手大声的喊道。
“皮皮!快来,给你个好东西!”
说完后还不忘将手里的拖鞋板凳安全放到屋中摆放好,扭过头对屋中的爷爷说道。
“我就是去练练拳啦,爷爷,难不成还能吃上翅膀飞了吗?”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奔跑的声音,皮皮已经迅速的跑下山坡,来到许宣身边,亲昵的蹭起他的裤脚。
“真拿你没办法哎,皮皮,还这么粘人!”说完他蹲下身,帮皮皮顺了顺后背的毛,然后用手开始轻轻挠起皮皮的下巴。
皮皮伸长脖子眯缝着眼,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然后身子一扭四仰八叉的躺下来,露出扁扁的肚子,两只前爪轻轻的扒楞着许宣的手指,不停地用舌头去舔他。
皮皮今年已经两岁了,两年前许宣上山玩耍,靠在树下晒太阳时,从一条小树粗细的蟒蛇口中救了下来。之后便一直喂养着它,一直到现在,为此许宣的右手小臂上还留着两个深深地蟒蛇牙印。
皮皮很通人性,院子里有一多半的种子都是它寻来给许宣的,许宣也是一直把它当做自己的家人看待。
“那只小野狗怎么又跑来了!阿宣,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有些问题,逃避是不能解决的...”
许御语重心长的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从有些阴暗的屋中走出来,走到屋檐下的阴影处,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便停了下来。
“爷爷老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走了...如果你真的不想捕蛇,起码也该学一门生存的本领,我让你问阿生那件事,他怎么说?”许御絮絮叨叨地说。
“阿生哥最近要上山捕蛇,他那么忙,我还没说哩,等他回来我一定问!”看着他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许御总是狠不下心来训斥,他之前很心疼,心疼这孩子遭遇了太多的不幸。
许宣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某些问题,它们就像是一个个缠绕在一起的死结,将自己的过去拧成一团。
他觉得逃避也是一种生存道理,过去的事情再糟糕也过去了,何苦要纠缠不放,影响还没到来的明天呢?
“阿宣,明天一早去祖庙祭祀完毕,爷爷就要进山了,这一次时间估计要久一点,你要多照顾好自己,你三姨那边我打好招呼了,吃饭去她们家就行。”
“好吧,我知道了,爷爷。”许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那句话问出口。
许御从屋檐下缓缓走出,两只手背在身后,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许宣。他的上身穿了一件细麻编织而成的背心,两条健硕的胳膊背在身后,侧面高高隆起的三头肌蔚为壮观,胸前充满着岩石般的肌肉轮廓。
许宣不禁咽了咽口水,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还壮的不像话,冲他这体格再来个二三十年一点不算多。
“呃...爷爷,我突然想起,柴火还没砍,我去砍柴啦!”说完他作势要溜。
“我劈完了,你去三姨家记得拿就行。”许御一边说着一边向许宣继续靠近,顿时许宣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那那那,我想起来,小满姐找我有事,爷爷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尽管他已经第一时间溜走,爷爷依然快他一步,直接拦在院门口,随后一掌拍向许宣,动作之快隐隐发出划破空气的蜂鸣声。
许宣内心叫苦不迭,明明前天才刚挨完“特训”,现在屁股都没好利索呢,怎么又来了。
不过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力量上他远不及爷爷,但每次都能凭借自己的反应和技巧化解爷爷的拳劲。
两人见招拆招,动作眼花缭乱,声音却没发出来多少,皮皮正乖乖的坐在门口,认真的看两个人交手。
捕蛇人的身法,最重要的就是反应二字,蛇的扑咬的速度比人类眨眼还要快上一倍,危险发生的时候思维是来不及运转的,只能凭借直觉和本能做出反应。
许家村的村民都清楚这一点,所以针对反应的训练方法,各家有各家的门道,说穿了,都是从挨打开始的。
缠斗约莫两三分钟后,许御的气息明显出现紊乱,他挥出一记直拳与许宣对上,随即便互相分开。
许宣在心里默念道,不缠斗,忌死斗。这是爷爷教给他的诀窍之一。
“看来你还真是没偷懒,有这样的身手,爷爷也就能放心的去了。”许御意味深长的说道。
“呃...爷爷,您的身子骨我觉得比牛都硬朗,打我这小年轻跟捏小菜似的,有啥可担心的哩!”许宣欢快的说道。
“怎么,你在说爷爷是个老不死的?”许御脸黑的问道。
“哪有哪有,我是说爷爷长命百岁!七十岁的年龄,二十岁的身体!”许宣笑嘻嘻的说道。
“那不还是老不死的吗?”许御不依不饶的说道。
“好啦好啦,爷爷您就放心的去吧,我不会乱跑的...你要不放心,这次带上我怎么样?我来保护你!”许宣试探的说道。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之后爷爷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不等他解释,便转过身,冷冷的扔下一句——
“不要掺和进来。”
“可是...爷爷!”没等他说完,许御已经回到屋里,并且关上了屋门。虽然早就聊到了会是这种结局,他还是倍受挫败。
皮皮跑过来蹭蹭许宣的裤脚,看到他还是满脸低落,便在地上打起滚来,看到许宣还是不开心,皮皮便轻轻用嘴拽住他的裤脚,往一边使劲的拉。
“好啦好啦,我没事皮皮。”
“汪!汪汪!”
“真没事!”
“汪!”
“拿你没办法,走吧,去后山!”说完许宣便抄起院子里的水桶,撒开脚向山上跑去。
听着许宣的脚步声逐渐走远,许御的表情阴晴不定,窗缝照进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更显几分阴翳。
村子的正上方就是白娘子山的一面山崖,有一道天然瀑布从此处一直垂到山脚下。这道天然的瀑布就是村民们的水源,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在瀑布的侧面有一块凸起的石崖,每次他感到烦闷伤感时,都会来这里静静的坐一会。
他第一次来这里,便是父母一起带着他爬上来的。这里是许家村众人皆知的好景色,但平时很少会有人来这里走动,主要原因就是山势过于险峻。
那时候的许宣胆子就很大,沿途需要攀登的地点非常多,有些道路异常狭窄,只能侧身通过;接近石崖的地方更是光华垂直的峭壁,甚至有一部分场面浸泡在瀑布分散的水流中,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当时的许宣,是在父亲的帮助下爬上来,他从不觉得父亲向爷爷说的那样软弱,因为敢爬这条山路的人全村上下都没几个。
只要坐在这里,他就会感觉很温暖,听着永不停歇的瀑布声就像是母亲在耳边的呢喃,那空气中晶莹四散的水花,则是父亲的宽阔的后背。
现在这段路对许宣来说已经轻车熟路,早在一年前,他就能够独立去半山腰摘白蛇草籽。
这个半山腰可不是简单的走就能到的,何况许宣从来都不用麻绳保护,一向是独来独往。
白蛇草形状通体是白色,一般生长于半山腰的悬崖峭壁间,花开三瓣,结出来的草籽如翡翠般晶莹剔透。
白蛇草籽入口偏硬,味微苦,入口后有薄荷一般的清凉感,吃起来像是糖豆一样。草籽本身不含有任何毒性,却可以辟各类蛇毒。
当然,做药浴使用主要是因为产量稀少,每次采摘都得冒着不小的风险,不得已而为之。
许宣完全就是个另类,上山对他来说就跟回家一样,他最喜欢的就是摘几个白蛇草籽含在嘴里,再寻个寂静之地睡个安逸觉,简直就是人生中最大的幸事!
说起来,自己有段时间没来过这片石崖了,想到这许宣脚下生风,前进的速度更快了,身后的皮皮一边跑一边汪汪的叫着,似乎在告诉他“注意安全”。
一路上皮皮也没被落下,一直跟着许宣健步如飞,除了三米多高的直壁和青苔遍布的一段路,其他地形都难不倒它。
来到石崖上,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许宣伸开双手闭上眼,拥抱着四周的一切。
“汪!”皮皮在一边呼哧着舌头喘着粗气。
“皮皮真棒!给你的,接住!”
许宣将手中的东西用力地扔出去,皮皮后爪一蹬,噌的一下就窜出去,在那物件落地前,一跃而起咬在嘴中。
当它发现只是一个普通树枝时,转过身,歪着头疑惑地看了看许宣,听到许宣爽朗的笑声,便撒欢似的跑过去,张开嘴把树枝放到许宣身边,讨好似的继续蹭他的裤脚。
许宣也不再逗它,将另一只手中的白蛇草籽喂给皮皮,这也是皮皮最喜欢的零食。
玩闹累了以后,许宣一把抱起皮皮,随后仰面躺在那个凸起的石崖上,两只手拖死他皮皮,对着它的眼睛说道。
“皮皮,他们虽然不说,其实我也都知道...”
“汪?”
“哎呀,跟你说你也听不懂啦,就是——”
“呜——汪!”
“好吧好吧,别冲我呲牙,告诉你就是啦,那你要认真听哦。我从蛛丝马迹推断出,这一次阿生哥的目标是白蛇!”
“呜...呜...”
“对吧,你是不是也很担心,我见过那条白蛇,她——她根本就不是我们能理解的存在!”
“我想帮忙,可是呢,他们都不想让我躺浑水,尤其是爷爷,七十多岁的硬汉,还只会冲我唱黑脸。”
“汪——汪汪!”
“放心啦,我知道阿生哥是为了大家,我只是觉得他们都好辛苦,想帮他们分担分担而已,我都十六岁了!”
“汪汪,汪!”
“哈哈哈哈...我知道啦,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谢谢你,皮皮!”
“汪!”
一股倦意袭上脑海,许宣放下皮皮,躺在石崖上一块凸起的岩石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