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一个样子,只是身高,体重不同。
外婆,妈妈,我,我们都有十八岁的样子。
追我的男生不少,转瞬即逝,不超过半年。追不到,算了。
而追求妈妈的男生不多,却常常是十年,八年,甚至是二十年以上。
外婆有一个丈夫,死后同葬一穴。
我们三个一样的带着星星光芒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唇,唇上一颗痣的位置是一样的,下嘴角。
还有,金发。我们天生是金发,可能是上上上上上一辈有外国血源,好固执的存在。
外婆被人称为黄毛。
妈妈被人称为白化人。
我被人称作好洋气。
我妈妈一直在修仙。
八岁以后的我还是有些相信,龙儿是存在的,否则妈妈为什么忠情于不疲倦的画这个主题呢,很生动,从婴儿时开始进入老年。
有一天,是有一天,是妈咪打坐时,龙儿就从她怀里钻出来,趴在她的肩头,吓死我了,我猛的醒来,不知道是醒来,还是闭上了眼睛,又不知道是几岁时发生的事情。
她与一条龙。
从出生开始。
事实上,到妈妈的妈妈去世后,她就强迫大脑,封闭了这件事。
太冲突的情感,拒绝接受。
妈妈杀死了龙儿,龙儿又杀死了妈妈。
他们俩倒是好,都走了。
把这九年删除了。
没有,没有,没有这九年。
所以,妈妈说,她记不起来什么关于外婆的事情。
没有我之前,她不讲故事。
我和弟弟,妹妹吃过了中餐外卖,就带他们俩来到小区门口。
我们这个小区,真是很烂的样子,这么旧的楼在南方这座新城已没有几个了。又旧又老,高大的榕树象是随时要变成精,成为一个艳女子,又或者是一个老人。
我望着小区对面那棵芒果树,伸着头,盯着看。我如此出位的观望,又有如此心满意足的笑容,弟弟妹妹感知到了。小妹妹说,那,那里,那里……
她奔跑过去。
弟弟是个大胖子,跑得慢,他也跟着过去。
他们俩小,不明白妈妈有隐身术的,过去的,妈妈就不见了。
我们的妈妈变成仙女的样子,只能远远的看哟。
我站在原地,弟弟妹妹跑过来。
我们三个,静静的坐在小区门口附近的有青苔的台阶上,一个方向的盯着对面的芒果树。
看到日落。
看到月亮升起来。
看到肚子呱呱叫。
我听见了弟弟肚子里发出的声音,接着是妹妹肚子里发出一样的声音。
我们一直伸着脖子,一个姿势,脚和手都麻木了,好象在电影院里看一个科幻片。
那棵树上,已是仙女的妈妈衍生出了很多场景和人物,仙女是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表情,她裂变了,龙儿,还有她的母亲,还有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家的孩子……
那里象是在放幻灯片一样,否则弟弟妹妹坐不住,几个小时,又是几个小时。
从在外婆肚子里开始。她光滑的身子,如泥鳅一样……畅快的游行……
外婆给她洗过澡,将她抱进温暖的被窝里。这个被窝,在冬天里,本来是冷冰冰的,外婆将一个火球,火球就是南方的装炭火的一个黄土烧制成的一个容器,可以将烧好的炭火放进去,红通通的,被灰色的已死去的炭的部分遮盖了一部分,就不再那么强烈,火变得微暖,渐暖的层次,外婆将火球放在床单上,火球有个把子,有点象茶壶的样子,将被子盖在把子上。
没想到的是下面,火球的底部过热,将床单热到焦了,外婆在把她抱到被窝之前,取走火球,发现床单热焦了。床单的图案是一条龙,一头凤,焦的那一部分正是龙的眼睛,龙儿那么痛苦的呻吟,她的眼瞎了,眼球落下……
弟弟妹妹的心在那里提着。是的,我们看见,水缸的后面,盘着的那条龙爬出来了,她是要去救她的伙伴,穿透房间的土墙壁,龙儿看见了床单上的那只龙,她游到被窝里。
妈妈抱着两只龙儿,在被窝里蠕动。
外婆去门口的池塘洗小女儿换下的衣服去了。
……
牵着弟弟妹妹的手,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
我给他们俩煮了面条和鸡蛋。
弟弟拿出妈妈收藏物之一,一只老旧的火球,灰深黄色的脏脏的这么一个泥做的粗糙的物件,胖子笑,这只火球,是个坏东西,能扔掉它吗?姐姐,它挖了龙儿的伙伴的眼睛。
妹妹赶紧抢过来,不能扔,不可以扔,它温暖了妈妈的被窝。
我们三端详着这只火球,它的底部仍然有灰,它是外婆的火球。
南方漫无天际的都是夏,都是暖,从未需要火球。
妈妈画过这只火球,画它的前,后,左,右,不同方向的样子。
画它在房间的土地上,安详的样子,带来温暖,详和的笑容。
直到今日,才知道,它是道具,它会叙说往事。
它会放电影。
弟弟在课堂上画的火球,在全校赢得第一名提名,他笑花了,想不到呀,想不到,这么一个土土的土得掉渣的东西,很多同学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嘿嘿,我画出了它身上的烈纹,烈纹里,有很多很多的手印,那是外婆粗大的影子……
我们不认识的外婆,仿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来过,我们出生之时从来没有见过她。
可因为有了这只火球,我们有了链接。
我们看见了她的样子。
外婆死了,睡在一个遥远的山上。这只火球,被妈妈带到南方,带到生活中。
妈妈修仙时。
小小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旧物。
时间分裂了。
一会儿跳到三十年代,一会儿跳到清朝,一会又在唐朝,又或者到了商……
时间在霹雳啪啦的闪耀着,燃过了一场又一场
万马奔腾,尘烟滚滚。
仙女样儿的母亲,她的笑容,在不同的时代里飘浮着,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脸庞。
不同的发型,不同的皱纹,不同的服装……
都是一个母亲。
地球上,不能融解你的样子。
清晰,清晰,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