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初二的春夏之交,卓剑和寒晓所在的班被选为素质教育示范班级,要上一节公开课,届时会有全市的老师代表前来观摩。因为要突出强调素质教育,他们这节公开课选的并非传统的主科例如语数外,而是生物课。
他们班的生物课向英语课学习,也弄了个课前值日报告,每节课轮两个同学上台表演,通过一个融合了各种知识的小短剧,帮助大家复习上一节课的内容。
这节生物公开课自然不能例外,但因为它特别,老师没有按照正常的排序来轮值日报告,而是专门指定了由寒晓和她的同桌来做。寒晓的同桌叫赵楠,是个相当喜感的男生,寒晓的舞台经验和编剧才能加上他的幽默细胞,他们俩的值日报告总是全班最精彩的。
然而不知是寒晓天生就只跟卓剑才有搭档缘还是怎么的,以前上了那么多次台都没出过状况,偏偏这一次,一个短短的值日报告已经排演了好多遍,临到正式上场这天,她却突然发了咽炎,嗓子沙哑,几乎出不得声,自然也没法再上台表演了。
好在为了这堂公开课,他们全班已经配合着将这个值日报告反复排演了许多遍,并不需要专门练习,任何人临时抽上去都能把寒晓的台词说得滚瓜烂熟。
于是,老师让理所当然的女B角乔俏代替寒晓上台。
之所以两个人的值日报告需要全班配合排演,是因为还有群众演员参与其中。因为值日报告具有一个帮助同学们复习上节课所学知识的目的,这其中还会有一个向台下同学提问的程序,寒晓和赵楠的值日报告之所以一直令老师青睐有加,不仅仅因为他们会逗乐,还因为他们提的问题通常都既简单又有趣,往往剑走偏锋不着正题,却又因此而很能起到加深印象的作用。
这次值日报告也是寒晓和赵楠自己编排的,赵楠演寒晓的叔叔,寒晓演赵楠的傻侄女。其中要复习到上节课所讲的盲肠的内容,寒晓在这里有一个对场下同学的提问:“这个‘盲’字是什么意思呀?”
老师指定的回答问题的同学是卓剑,他的台词很简单:“就是瞎子的意思。”
然后寒晓就会作恍然大悟兴高采烈状,转过来对赵楠嚷嚷:“哦~叔叔我知道了,就是瞎子肠!”
说到这里,赵楠就会在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中抓狂:“虾子肠?我还螃蟹肠呢!”
在长大以后再回过头去看,其实那段台词傻是够傻,倒真没那么好笑,可在当时那群十三四岁的孩子们看来,就真觉得特别搞笑,特别精彩,每次的哄堂大笑都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百试不爽。
如今,这精彩的台词落到乔俏家了,而且还有同卓剑的一句互动,要她如何不欣喜若狂?
于是,上课了,老师宣布请做值日报告的同学上台了,表演开始了,一切都很顺利地走下来了。
直到对卓剑的提问。
乔俏如往常的寒晓那样,把卓剑点起来,一字不错地问他:“卓剑,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盲’字是什么意思呀?”
她一双水色粼粼的大眼睛满怀得意的期待,等着他默契的配合。
不料,卓剑一反往常循循善诱的姿态,吊儿郎当地拖着声音,脸仰得很高,饶是她站在台上,明明比他要高,却仍是遭到了他斜睨着的俯视。
而就连这样轻慢的目光,都万般吝啬地只投来了勉强的一瞥,他很快就把脸扭开,不耐烦地用一种“这都不知道,你是弱智吧你”的语气答道:“就是眼睛看不见的意思。”
乔俏愣了,赵楠愣了,寒晓愣了,老师愣了,在场的所有同学都愣了。
乔俏满面胀红,只好尴尬地自己找补:“就是瞎子的意思对吧?”
她的眼睛里已是波光涟涟,几乎是恳求地望着他。
卓剑早已迫不及待地坐回座位,见她这么问,不得已又重新起身,然而屁股还没完全离开椅子,就已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哼”,然后就又坐回去了。
乔俏半边身体都没了知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厚着脸皮转过去跟赵楠说出那句“哦~叔叔我知道了,就是瞎子肠”的。
她感到台下投来无数或莫名或同情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这些目光有如全世界最恶毒的哈哈镜,自己一张漂亮的脸蛋被照进去,就变成了最可怜可憎又可悲的小丑!
当然,那堂公开课并未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以失败告终,事实上,整堂课非常成功,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生物老师红光满面,连带着学校里其他副科的任课老师都扬眉吐气起来。
但对于乔俏而言,那无疑是一场灾难性的挫败。
几天之后的团员活动日,乔俏第一次和她向来与之为善的寒晓当面翻脸。
起因在于寒晓没有戴团徽。
事实上,没有戴团徽的并非只有寒晓一人,而且据以往的经验,这也绝非什么值得拿出来说事儿的疏忽。但杀鸡儆猴是老师也会用的招数,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次被杀的“鸡”居然是寒晓。
通常被用来儆猴的都是不这么有人缘的人物,乔俏却气势汹汹地开了这个先例,直接点了寒晓的名,一开口就批了她个狗血淋头:“你是团员不是?是团员还不戴团徽?才当了几天团员就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别以为老师喜欢你让你第一批入团你就怎么怎么样了,犯了错误我照样打报告上去开除你!”
寒晓本来并不怕乔俏,也不怕其他任何同学,她只是从未试过这样当众遭人羞辱,顿时有些扛不过,眼泪呼啦一下就涌了上来,嗓子眼里仿若堵着千军万马,根本不敢开口,生怕一出声就是嚎啕。
乔俏见寒晓这么轻易就服了软,也有些意外,本来下面还准备了一大篇话,一时走神,竟没说出来。
就是这一瞬空档,给了别人机会。
只见卓剑明目张胆地拿着他刚才当着所有人——包括乔俏——的面从自己衣服上摘下来的团徽,大摇大摆地送到寒晓面前,对乔俏怒目而视:“谁说她没带团徽了?她团徽在这儿呐,睁大你那双狗眼看清楚点!”
卓剑骂得难听,更是为了护寒晓,乔俏虽然一直被他排斥,也未曾尝过这样当面直接起冲突的滋味,她彻彻底底下不来了台,一急眼就顾不上再装矜持显温柔了,撕破了脸同他顶起来:“你骂谁是狗?”
卓剑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当然是你啦!你白痴啊?这都听不出来?狗眼看人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都是你!长了这么一双眼一张嘴,你不是狗是什么?”
乔俏的眼泪终于抢在寒晓之前涌了出来:“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我不干了!”
说罢,她哭着冲下讲台,跑出教室,留下小半个教室刚刚看了热闹却碍于响当当的团员身份而不便当众八卦的同学一个个憋得难受。
第二个拿起书包摔摔打打走出去的人是寒晓,卓剑跟在她后面,无论如何要讨一个说法。
寒晓忍无可忍,终于回头理会他:“团徽我又没拿你的,你跟着我干嘛?”
卓剑两眼通红:“我替你出了头,你干嘛还摆副脸色给我看!”
“谁要你出头?好心没好报自己认倒霉吧!”
“喂,你也知道我是好心没好报?人家欺负你你就只知道哭鼻子,欺负我的时候怎么就狠成这样?”
“欺负我?她那是拿我撒气你看不出来吗!她为什么拿我撒气,难道你不知道吗?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那天生物课值日报告没给她面子?”
“那又怎么样?那道题我是配合你的,你问我才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她凭什么呀?”
寒晓心里一热,脸上旋即就是一红。
她噎了一下,索性撒赖:“行了行了,你这么针对她欺负她,不就是喜欢她吗?你们男生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这句话当真有效,卓剑刚才还一直压着的脾气顿时爆了棚,站在原地憋红了脖子嘶声冲她吼,再也没有跟上来:“我操!你这女人疯了吧?有病!你他妈的有病!”
——
寒晓搬到卓剑家之后,因为寒寒生病,吃了药后常常渴睡,在他睡觉的时候,寒晓无事可做,便在家里非卓剑私人区域的地带慢慢探索。
在家庭影院下面的地柜里,她发现了如宝藏般的正版珍藏光碟,既有让人目不暇给的经典电影,也有各个年代的精品唱片,被压在最角落里的,有一张十一年前许茹芸的专辑《难得好天气》。
这张碟本来是寒晓的,但它只属于了寒晓两个小时就变成了卓剑的。
说起来,买这张碟的那天,就是她和卓剑去愚人码头的那个不堪回首的日子。
寒晓忽然想把这张碟再听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