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1)
这女夫子的甄选过程倒也令我对古人的先进性有了一番了解。
第一场仅仅是个普通到不能普通的群面。我们一行十八人对着四个所谓的考官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便是各自回家等通知。
由于我之前没有参加过这种级别的面试,因此我的感觉还是有些新鲜的。怎么说呢,就像我们是在一个动物园的笼子里的猩猩猴子什么的,四个前来观赏的人对我们指手画脚评头论足,末了还让我们心跳加速忐忑不安。我之所以觉得新鲜,还是因着他们会用沙漏计时,将每个人的紧张情绪又推上了一个小高峰。
关于紧张一说,是有例可循的。
女一如是介绍说:“小、小女子……乃、乃、乃礼部侍郎……封固……的、的女儿……封锦,今、今年十、十五岁,自幼……喜、喜读诗……书,善……善琴棋、棋书画,能……啊……”
“啪”的一声,惊堂木下,女一号嘤嘤如黄鹂出谷的嗓音就被它吓得转了个弯子,飞流直上,如小时候玩的起火窜上天时发出的尖利嚎叫。
我同情地瞅了她一眼,暗暗为她那紧张的表现默哀了半分钟,认为一个十五岁的深闺少女在如此高压下能站出来说话已实属不易,实在不该对她有太大的要求。
女一号带着满心伤怀后退一步,窸窸窣窣地在那边顶着大太阳抹着眼泪。
女二号聪明许多,她向前迈了一步,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说:“小女子王敏锐,平时除却读书弹琴作画织绣外,喜欢与幼童玩闹。”又福了福身,做低眉顺目样。
我在心中暗暗叫好,一句话不但将自己的爱好特长说出,更是直中核心,直捣黄龙,干脆温和,最为关键的是,这二号说话可利索多了。
我想不只是我觉得这女子所说甚妙,那四个面试官也都相互颔首,表示满意。
之后,大家都学王敏锐,并在说辞上加了些改良,除却过于紧张导致言语不溜者外,其他人倒是发挥均是不错。
我是最后一个,虽然每个人的自我介绍所用的时间都不多,但这一溜儿下来,即便个个有些新意,也无甚趣味,面试官早已失了兴致。
我虽在一旁看了个津津有味,然我顶着欢快地播撒热情的大太阳,实在有些蔫了吧唧的,半个上午下来也没了争抢的念头。其实我这个人本就对除了吃喝玩乐说话看闲书之外的事没有过多的热情,也向来不喜争斗。然而我毕竟也是面试者,虽抱着玩乐的心态多些,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我上前一步说:“我叫沙球,沙漠的沙,皮球的球。”说到这里,我听到身后那群女子窸窸窣窣地用衣衫捂嘴的声音,我抬眸瞅了一眼前面端坐的四个面试官,觉得他们身子抖动得如秋天的落叶,扑簌簌的,憋笑憋得也有些吃力,遂在心里叹了口气,很是体贴地道:“我的爱好特长都写在履历上了,平时并无何乐趣,只是喜欢找人玩乐玩乐、唠唠嗑,抒发抒发心中感慨。”一句话,几秒钟解决了。
我对这次的谋生之道已经失了信心,站了一上午有些疲乏,只想快些回家,将井里的那个冰镇西瓜捞上来,一分为二,拿小刀子抠瓜瓤吃。
面试官们也没有让我失望,在我介绍完后,便让丫鬟小厮将我们带出王府。期间我不由打量了一下沿途风景,只得出和来时一样的评价——娴雅。
雕栏画栋、亭台楼阁、园林水榭、花鸟鱼虫……即便仅仅是在一条甬道中行走,简单地望上一望,我便也大概知晓这王府里的一草一木也是不输皇宫的贵气,然而却是张弛有度,各归其位,不但不显俗气,反而有着一种脱俗的雅致。
之前在茶楼酒肆听人唠嗑谈起这摄政王陈韶,知其才华横溢、心思缜密、政绩斐然,有真龙天子之貌,仅仅做个摄政王委实有些屈才。而还有传言说,当年陈韶他爹,也就是早已作古的老皇帝的爹本是要传位给他这个小儿子的,可无奈有着陈国第一美男子之称的少年陈韶当时游历在外,回来时连老父亲的葬礼也没来得及参加,便被当时已经继位的长兄派到了皇陵守灵尽孝。然而,风水轮流转,陈韶的皇兄,也就是前任皇帝陛下劳心劳力不过八载便驾鹤归去,仅留下陈珏一根独苗儿。陈韶倒也厚道,仅仅是弄了个摄政王之位,将大权独揽,并未将陈珏赶尽杀绝。
我在坊间听到这些传闻时本是以为这位摄政王必是一位张扬跋扈骄奢yin欲之辈,然而今日看其宅邸的布置,倒是对他有了些许改观。
然我毕竟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韶究竟窥欲权势,争夺皇位,张扬跋扈,还是仅仅是个辅助幼子的娴雅君子,皆与我无甚关系。
我所关心的只有——
“唔,我的西瓜呢?”
当我掀开井盖,用辘轳将井绳挽起,发现在水桶中的西瓜芳踪无寻,我大惊失色,知道许是家里进了小贼,便扔下水桶,一溜小跑进房里查看我放在靴子里的金珠是否安好。
白色的男靴里头滚出几粒金珠,我欣喜地瞅着,为自己的谨慎感到骄傲。以防以后再遭贼人惦记,我便将金珠取出,放在自己怀中的暗袋里,贴身存着。
藏完,我方才觉悟貌似我这个侠盗悲催地被小贼给光顾了。
这实乃奇耻大辱也。
不过,还好,这事天知地知我知小贼知,这等丢人的事儿不会通过什么渠道让我的师弟师妹师兄师姐们知道,避免了我再次被他们嘲笑的凄凉命运。
正当我唏嘘自己的羞耻遭遇时,我的头顶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几滴液体,我抬手抚之,将占有透明液体的手指放在眼前瞅了瞅,又放在鼻端闻了闻——唔,清香甘甜,乃西瓜汁也。
我疑惑地抬起脑袋,有些意外地瞅到一只梁上君子。
他眉目如画,面容俊美,纤长素手正优雅地粘着一块西瓜,闲适地啃一口,嚼两下,咽下,嗞嗞赞叹:“唔,清凉爽口,乃夏日避暑之圣品也。”说完,吐出一颗西瓜子儿,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不才区区的额头上。
我握了握拳,忍了三秒钟,终是没忍住,两步助跑踏墙借力上了房梁,指着他的鼻梁大骂:“沈楚,你这个小贼,竟然敢偷吃本小姐的冰镇西瓜,”我心念一转,“你可知我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上午有多么渴盼这个冰西瓜么?你吃了也就罢了,竟然不给我留下一块,实在是欺人太甚。”音调由气愤指控转为幽怨凄苦,说完,我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想着今天上午女一号发挥失常悲伤流泪的凄楚模样,我学着她的样子让身体可劲儿地抖动,愣是让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果真是悲伤过度,还是为了一个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