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可被老天爷如此眷顾着,也着实让人犯愁。
从那宅院里溜出去,刚拐了三个弯,我就被人跟梢,然后被沾了迷药的手帕捂住了鼻子。在陷入黑暗之前,我不由在心里骂了句娘,心道,老天爷未免忒也不公平,接二连三地让同一个人成为肉票,还让不让人活了。有点儿创意好不好?你不腻,我都腻了。
可惜,老天爷天天打盹,听不到我内心的怒吼,而我,在遭遇第三次绑架后,已然成了被绑架专业户。因此,当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异处时,我没有太多的惊讶,很是淡定。
身上没有任何绑缚的东西,只是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多次吸食迷药,不晓得这本就不怎么聪明的大脑会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加迟钝。
环顾四周,室内摆设用度极尽奢华,显示此处的主人很有钱很能挥霍。我个人虽说不算节俭,但也不会如此胡乱花钱,对于这等将金钱不当钱的奢侈的人,我向来敬而远之,也没有多少太好的印象。由此,我对将我绑来此处的那个幕后黑手又多了些厌恶之感。
悄悄地走到窗边,用唾液将手沾湿,戳破窗户纸,透过弄出来的小洞眯眼看向外面。庭院里静得可怕,一点儿人声都没有。我屏息凝神,想听听看有没有人的呼吸声。可听了半响,以我不怎么灵敏的耳朵什么也没有探听出来。
壮了壮胆子,我推开屋门,探头向外张望。庭院里只有两座孤立的假山、一些低低的小草和及膝的灌木、花卉,并没有可以躲藏人的地方。瞧着明显新近被伐过后留下的树桩,不难猜出,将我逮来的幕后黑手显然是预谋已久,且不给救我的人任何潜入此处的机会。只是,令我不解的是,他防着有人前来救我,为何不派人守在这里,防止我自己偷跑出去?
这个问题,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当我继续不知死活光明正大地在院子里闲逛,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身前立刻凭空出现了两个黑衣人。他们像被设定程序的机器人一般,毫无波澜起伏地对我说:“姑娘请回,越过此处,我们不敢保证姑娘的人身安全。”言外之意就是敢踏出此院门一步,就对我施行人身攻击。
好吧,技不如人的我,忍。
回到屋子里,闲极无聊的我开始琢磨逃跑事宜。院墙很高,但,我有伸缩性绳索,故,这个问题不是问题,掠过。白天逃跑,我这个目标过于显眼,逃跑的可能性为零。晚上逃跑,因着不敢保证墙外是否还是院落,也不敢保证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何时换班,因此,找不到逃走的机会。也就是说,想靠自己的本事逃跑,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摸着耳垂上的耳环式时空转移器……这倒是可以让我安全逃脱,直接回到组织内部。
将时空转移器从耳垂上取下来,拇指搭上启动按钮,停顿许久,却是按不下去。脑子里不停地回旋着与沈楚、沈景怀和楚铮相处的一些片段,脑子里似有两个黑白小人在说着完全相反的话。
小黑人说,楚铮那么坏,扮演了另外两个角色接近你,将你玩得团团转,自己却瞧着你出糗偷着乐,实在坏得彻底。何况他是一国之君,虽说之前甜言蜜语地说不会纳妃,但指不定等你留在这里彻底爱上他后,他会不会变心,取个三宫六院的。他那么会骗人,又攻于心计、心思不纯、城府深沉,搞不好跟你说的每句话,他日后都能寻出言语上的漏洞来钻。有句话说得好,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还有句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现在所处的状态就是那最高的境界——偷不着,而且还是异时空的外来户,他自然觉得新鲜。可一旦你中了他的圈套,入了宫,成了他权力斗争业余生活的调剂品,那你的身价便是从最高境界降级到了最低境界。更何况,他说不纳妃,哪怕真的是只有你一个老婆,可保不准会在外面养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呢。古代青楼乃合法经营场所,遍地开花,你又不可能天天跟在他身边,真是防不胜防啊。到时候,若他真的如此这般对待你,你是哭都找不着人哭,连个能给你撑腰的娘家人都找不到。所以说,趁着现在你对他的感情不深,赶紧脱身,拾掇拾掇回家去吧。
小白人说,小黑人说的有道理,但,请你摸摸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现在回去你甘心吗?先不论楚铮是否利用了你,他对你表白的一番话真真假假有几分,单单是你没有搞清楚这里的是是非非,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回家,定然会有几分遗憾。自然,有句话说,难得糊涂。可这么一次看权变大戏的机会放过了,日后回忆起来可是会后悔的。是不?再说了,楚铮骗了你那么久,你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拍拍屁股走人。看似潇洒,实则知情之人会认为你是落荒而逃。你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太没面子了?好吧,即便你的面子早就不值半分钱,在师兄弟师姐妹面前丢光了,可就这么空着手回去,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送给他们的礼物还放在客栈呢。还有,你师兄不远万里跨越时空前来寻你,你就这么不说一声就回去了,是不是有些忒不仁义了?倘若师兄找不到你,在此处四处奔波劳碌浪费时间再去寻你,你想象那种场景,于心何忍啊你。况且,绑架你的人还没有威胁你的生命安全,不过就是软禁你而已,你怕什么怕?有危险的时候再按下时空转移器的启动按钮逃跑也来得及啊。而且,那个时候也有了回家的充足理由了,上述所说的孬种行径、懦夫行径、不讲义气的行径、丢面子的行径等等,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是不?
我点点头。黑白两小人都说的对。我打算谨记小黑人的教导,听取小白人的意见,暂且留在这里观望观望,顺便好好整整楚铮。诗经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楚铮投我以欺骗,我自然要以牙还牙。
被软禁在一方小院中一个月,我闲极无聊,将院子里和屋里的每个角落都踏了个遍。院里有几根草几朵花几只蚂蚁,估摸着我都有了个大概了解。这里的生活过于单调,连本书都没有,即便我跟躲在暗处监视我的绑匪谈判多次,他们对我的要求也完全置之不理。对此,我表示很是忧伤。
而过于无事可做的连带效应,就是我时不时会做出翻墙逃离的架势,以便将那些人逼出,陪我玩上一时半刻,以显示我尚且还有与人交往的能力。
剩下的时间我就蹲在地上数蚂蚁玩。蚂蚁乃动态物种,数了个大概没数精确,无奈之下,我就只能转战花花草草。
就在一个月零三天的夜晚,当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搭理我时,从院门口大大方方走进来一个人,看着眼熟,我却记不清在何处见过她。
她面若芙蓉,嘴含三分笑意,眸子里却是冰冷一片,“沙球姑娘看上去气色不错。”
她的气场告诉我,她很不喜欢我,对我有很深的敌意。至于这敌意从何而来,我却是摸不着头脑。而她能轻而易举地从院门走进来,就可以说明她与绑架我的人是一伙的,或者她就是绑架我的幕后之人。目前尚搞不清楚他们囚禁我的意图,不可过于大意。
我嬉皮笑脸道:“托美人姑娘您的福,这里吃喝用度都不错,又不用操心生计,我自是修心养性,气色好了不少。”
她冷哼一声:“怪不得主上被你迷惑,原来是你的嘴巴塞了蜜糖。”
她慢慢逼近我,脸上的笑容收敛,“脸蛋虽不算倾城,倒也长得有几分姿色,不知,把这张脸毁了,再让你永远说不了话,主上还会不会将你放在心上。”
我一边向后退,一边讨好地笑着:“我长得哪有姑娘漂亮啊,而且声音也偏中性,不若姑娘的声音如若黄莺出谷般悦耳动听。”
“瞧,嘴巴真甜……”她猛地窜了上来,眼中闪着凌厉,匕首执在手中,蓝幽幽的寒光直逼我的面颊。
我迅捷地向后仰身,险险地避过淬了毒的匕首的锋芒,额角一滴冷汗滚落,背脊寒毛蹭蹭竖了起来。顺势一个后滚翻,翻到窗边,我好声好气地说:“姑娘,我们并不相识,我与你说的主上也不熟……”
她歪着头,嘴角邪邪地挑起,有着三分自嘲七分讽刺,“岑晗长相如此平庸,怎会入了姑娘的眼,至于我的主上……沙球姑娘不会说不认识沈景怀沈相吧?”
我愕然地将她望着,难怪我没有认出她来。没想到不过几个月不见,那个让人见过一次就难以忘记的冰冷美人竟变成了这副艳丽阴狠的模样。而且,以前她冷归冷,总还有些人气。如今,却是从艳丽的外表中透出一股子死气,仿若灵魂已经被抽去,只剩下一具躯壳。
她冷冷一笑,让人不寒而栗,“凡是窥欲主上的女人都该死。呵,王敏锐设计上了主上的床,妄想嫁给主上。可谁曾想,结婚当日新娘乘坐的花轿被贼人劫持,新娘子王敏锐也被贼人玷污。呵呵……呵呵呵……”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听不出她对沈景怀的爱意,那我也就太蠢了。瞧她的样子,她应该不知道沈景怀就是楚铮的事。
我苦笑了笑,“岑晗姑娘也清楚沈相娶亲一事,而沙球自认没有什么姿色,不得沈相欢喜。更何况,”我努力让自己变得娇羞一点,“沙球离开蕲州的这些日子与另一个男子朝夕相处,已对他有了爱慕之心。如果,之前不是被人掳到这里,想必,我已嫁给他,成了已婚之妇。”
“当真?”她眼中有了些许光彩。
我点点头,为了取信于他,这头点得还很是用力。
她思附片刻,却是娇媚地笑了起来,笑得我后背寒毛又根根立起,“可……我不敢保证主上心里还有没有你呀!”她缓缓朝我走来,步态雍容,俨然宫中贵妇之姿,“所以,只有让你变成丑八怪,声音也难听一些,我才能高枕无忧。”
汗颜。她的疑心病怎的如此之重。
在她再次扑上来之前,我腾身跳起,撞破窗户,翻了出去。因着弄破窗户带来的反冲力导致胳膊一阵阵疼得厉害,脸上皱成一团,心里唉吆唉吆直哼哼,嘴上却闭得紧紧的,以防被对方看扁了。
岑晗越窗追了出来,对我纠缠不休,让我很是头疼。我东躲西藏南闪北晃,就差没上天入地了,才勉强避开她凌厉的刀锋。我不由腹诽,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让她对我锲而不舍啊。而要有多深沉而执着的爱才能让她不顾一切地来铲除异己。
就在我上蹿下跳躲避得颇为吃力时,脚下不小心踩进一个小水坑里,心下哀叹一声天要亡我也,就摇晃着不稳的身子朝着岑晗袭来的匕首尖尖上扑去。
恰此时,一个人影突然从黑暗中窜了出来,环手将我揽进怀里。
旋身之际,我听到利器划破衣衫的刺啦声,在静寂的夜里格外明显。
站定后,我稳了稳略有眩晕的脑袋,抬头朝救了我的人望去……
沈景怀?!
不,应该说,这是扮成沈景怀的楚铮。
沈景怀看着颤抖着手握着匕首的岑晗,唇边三分笑意依旧和煦,眼中却闪着极度地不悦,“好得很。”语气温和,但气势四散,有些恐怖的气氛升腾而起。
岑晗扑通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头搁在手上,身子若风中的落叶扑簌簌地抖动不停,“主上饶命。”
“我命你守在陈珏身边,你却撺掇他绑架沙球。”沈景怀的声音依旧沉澈,却清冷无波,“我着你打探沙球的下落,你却暗中对她不利。岑晗,是不是我无意中做过什么,让你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岑晗拼命磕头,肉体撞在地上的砰砰声震得人心闷闷的,“请主上开恩,请主上开恩,请主上开恩……”
我有些不忍,可想到方才她欲对我做的事情,我就不想为她求情。我不是圣母,不会救要害我的人。
一个瓷瓶被扔在岑晗面前,沈景怀平静无波的声音缓缓响起,“该如何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岑晗看着瓷瓶,抬头时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景怀,“主上,岑晗从十岁起就遵从主上命令随侍在阿珏身边,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请主上念在岑晗的哥哥岳长池对您忠贞不二的份上,绕过岑晗这一次吧。”
沈景怀挥了挥衣袖,“下去吧。既然知晓自己还有个哥哥,就不要让你们的家族、不要让你的哥哥因你而蒙羞。”
岑晗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她用颤抖的手拾起地上的瓷瓶,打开瓶塞,深深地望了沈景怀一眼,仰头将里面的东西喝了下去。
喝完后,她泪流满面,“谢谢主上成全,岑晗没齿难忘。”深深地叩首,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沈景怀摩挲着我的脸颊,安抚道:“受惊了吧?我来迟了,对不起。”声音已经换成了楚铮的。
我茫然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高高在上、将他人的性命掌握在手掌中的人,觉得有些许陌生。刚想推开他,就发现月色下的他脸色苍白若纸,唇色淡得没有半分颜色。
鼻端萦绕着浅浅的血腥味,想起方才听到的衣衫破裂声,我下意识地瞧向方才没有抱着我的那只手臂。
那里,纯白的衣衫已被黑色的血液染红,而血,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想到那匕首有毒,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地不跟她要了解药,再……”
他满目柔光,“遇到你,我的头脑就没有办法保持清明了。只要想到她会伤到你,我就怕得要命……我……不会让伤害你……或者想要伤害你的人……在这个世上多……活……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