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紧赶慢赶,我小跑着与疾步前冲的沈楚勉强并排而行。瞧着他一脸阴郁,我依旧摸不着头脑。琢磨半响,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仔细端详他的臭脸,大概能够确定自己的推测,就用胳膊肘碰碰他的手臂,“沈兄,可是内急?”
沈楚脚步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你……你才内急。”说着,耳根至耳垂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烟霞。
我摸摸鼻子,“那你走这么急作甚?”投胎?这两个字我只敢在心里偷着加上。
他缓下步子,斜睨着我的袖子,不甚在意地问道:“你,你方才买那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我摸了摸袖兜,“送人哪。”
“哦。”他的眼睛瞟啊瞟的,落脚点一会儿在我的脸上,一会儿在我的袖子上,一会儿又关注他的前面,“送给重要的人?”
“嗯。”我点点头。小涵、千夜、诺然、师兄他们可不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大家一起长大,一块出任务,死里逃生,互相救助,比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要亲。
“男的?”他继续瞟啊瞟。
“有男有女。”
他动了动嘴,没再出声,只是表情有些烦躁。
我又摸摸鼻子,识相地闭上嘴巴。既然他没说是我惹到他了,我也猜不透具体是怎么得罪了他,就权且装作不知道好了。俗话说,不知者不罪。用在此等地方,应该也是受用的。
“你这明明是桃木梳,怎会是檀木梳。一个铜珠买三把都嫌贵。”粗犷的男声透过人群传进了耳朵。
我向来不怎么爱多管闲事,可看热闹却是不排斥的。
趁着围观人群还不多,我凑过去站在一个边角却视线较佳的位置,作为路人甲旁观。
瞧了片刻,大概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无非就是这个长相凶悍的大汉看人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将她们卖给他的檀木梳子愣是说成了桃木梳子。我摇摇头,不管是哪个朝代,都有这么些喜欢占人家便宜的主儿在。占便宜的心理,我认为纯属正常,可占穷苦人的便宜,我就有些看不过去了。不过,我也不会行侠仗义地上去狠揍这位大汉一顿,虽说我在脑海里已经将其拳揍、脚踩、踹飞、又捞回来继续揍了八百遍不止,可表面上却依旧如看光景的路人甲一般缄默着。出门在外,在不知对方身份来历的基础上贸然动手纯属不智。何况,我离开这里之后,没有办法去他处谋生的孤儿寡母可能会遭到对方的报复。
那大汉扔下一个铜珠,不管周遭人的指责,抓起三把梳子就走。卖梳子的小女孩儿想上去把梳子抢回来,她的娘亲却拖抱着她,让她莫要惹事。
我瞥着远去的大汉,拉紧旁边早就想上去路见不平的沈楚,拍拍他的胳膊说:“这等事你明目张胆地抱不平了,反而坏事。”
沈楚蹙眉疑惑地将我望着,可不过须臾他的眉目便舒展开来,眼睛晶晶亮一脸期待地瞅着我。
不得不说,沈楚这娃委实聪明,我就小小地暗示了一把,他就能听出弦外之音来。唔,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当个小贼略有些屈才,不若将来我在师兄面前推荐一番,让沈楚也加入我们的组织,在各时空伸展拳脚。
跟上那个大汉,到得他的旁边,我一个踉跄身子不稳地蹭了他一下。还不待他发怒,我就笑着赔礼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看到地上有个水洼。”我指着地上拇指大小的坑,脸不红气不喘。
那大汉伸出拳头要揍我,我的侧身就冒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紧了那只拳头:“我这位兄弟已经赔不是了。”
大汉脸上突地留下滴滴汗水,面部表情有些扭曲。
我“哎呀”叫了一声,指着地上的钱袋子说:“这是谁掉的钱袋子嘞,今天可发财了。”
大汉一愣,挣脱开沈楚的手,忙从地上捡起来,塞进怀里,“这是我的。”又在我和沈楚身上打量一番,大概瞧出沈楚穿戴不似一般好惹的人,就轻哼了一声,转身迅速离去。
沈楚笑眯眯地瞧着我:“可是将梳子的钱取了来?”
我伸开握紧的右手,露出两颗银珠。
回到卖梳子的小摊前,我掏出六颗银珠买了六把檀木梳子,里面有两颗银珠是方才那位大汉的。那母女俩一个劲地说钱给多了。我就笑呵呵地解释说,我们家那边这梳子可贵了,这般算下来,我还赚便宜了呢。然后好说歹说,她们才将银珠收下。
末了,走之前,沈楚竟也挑了把做工精细的梳子,扔给她们一个金珠就要走。那位母亲死活不收,沈楚咧着大嘴,白牙闪闪发亮,“我这是要送给我心仪的姑娘的梳子,这一个金珠不算贵。”然后,挥挥衣袖,在母女俩的感激下拉着我走了。
走出十多米,我将大拇指摆在他面前夸赞道:“这借口找的妙。”可不是,像沈楚这种愣头青,给心爱的姑娘花再多的银子,他也不觉得多。要是那摊主找给他钱,反而让他觉得对那姑娘的心意打了折扣。摊主人也不傻,自然晓得这其中的道理。
沈楚的桃花眼眄过来:“我这是实话。方才看热闹时,我就相中了这把梳子。”语气格外地认真。我这才想起来他所谓的心仪的姑娘正是不才在下。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脸上似乎有些火辣辣的热。抬手摸了摸脸,心中暗叹还好贴了人皮面具,外人看不到我的脸红了,沈楚也不知道面前的邱韶水就是沙球,要不可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时而暗中表白的他。
“你买那么多梳子做何用处?”他又转为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嘿嘿一笑:“一把自己用,其他的回家送人。这梳子做工真不错,还是檀木的,他们一定很喜欢。”瞧着沈楚的面色沉了下去,我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把,“囔,这是给你的。”
沈楚不屑地哼了一声,让我以为他不想要,正待放回去,梳子却被他一把夺了过去,立刻塞进怀里,“这个送我了,可不许反悔。”
我点点头。本来这六把梳子中有一把是给他的。
又走了些许距离,沈楚突然扯住我的袖子,看天看地瞅瞅我,又看天看地再瞅瞅我,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你……”
我静静地等着他“你”后的其他话,他却搔搔头,口气转为凶悍地说:“你将梳子送了我,以后就不能送其他男子梳子。”
“啊?”我歪着脑袋纳闷地瞅着他,有些反应无能。
他的眼睛又骨碌碌地四处乱瞟了一通,然后凶巴巴地威胁我:“不让你送,你就不能送,听到了没?要不我揍你。”
我张大嘴巴,看着幼稚的沈楚,嘴角略有抽搐。不小心瞄到周围有路人因方才沈楚的大声吼叫正在以奇怪、惋惜又莫名暧昧的眼神将我们俩给望着,怕再不答应,沈楚还会再继续闹腾,赶忙点头应允,快速地将他拖走了。
兽兽在我袖兜里睡了许久,醒了过来,晃晃悠悠地顺着袖子爬到我的胸口处,扒着衣襟往外瞧着光景。这小家伙吃了东西就爱打个盹,要不是我知道它是公的,而且年纪尚小,肯定是要怀疑它怀了身孕。
用手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羡慕它吃饱了睡不用为生活奔波劳碌的福气。兽兽使劲抬着小脑袋神采奕奕地瞅着我,伸出小舌头贴了贴我的指尖。
“我要是只小白狐就好了。”旁边传来沈楚羡慕的叹息。
“是啊,”我又点点兽兽的鼻子,“吃了睡,睡了吃,窝在我的身上连跑腿都省了。”
沈楚很是赞同我的说法,“它最幸福了,天天窝在你的怀里。”
我抬头朝他笑了笑,安慰道:“你可以选择下辈子投胎成一只狐狸。”
他翻了个白眼,没理我。
吃过晚膳,听说今日蒲河镇要敬河神,我便好奇地拉着沈楚要去看。
沈楚欲言又止地说:“还是别去了。”
我歪着脑袋,表示疑惑。
他叹了口气,“你不会有兴趣的。”
这么一说,反而更引发了我的好奇心。再也不管他说什么,就拖着他随着人群朝着蒲河走去。
蒲河一边满满地围着一圈人,人们都肃穆地举着火把,瞅着一处。跳脚半天,除了乌压压的人头,没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就寻摸了处缝隙,硬挤了进去,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人群中有一个妇人呜呜的哭泣声,她正端着碗用调羹舀起什么一勺一勺地喂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那少女两眼空洞地望着她,毫无生机。
我不解地转头看着与我一同钻进来的沈楚,依照方才的话,他应该知道这敬河神是怎么个敬法。希望……不是我猜测的那般。
沈楚摸摸我的头发,颇为无奈地说道:“人祭。”仅仅两个字就让我生生地顿在了那里。果然与我联想到的事相同。沈楚讲道,传说蒲河中曾经有住着一位河神,因着爱上一位人间女子而苦求不得,便发怒将镇子给淹了。后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主动跳进河中,蒲河才慢慢平静下来。之后,蒲河镇逐渐繁华开来。直到六年前,蒲河又发了场难,不知从何处传出这么个传说,便有了之后的敬河神。且第一次用处子敬了河神后,蒲河依旧没有平复,镇里的人就说,河神因为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孝敬他而发怒了。于是他们就一个月往河里投一个清白的姑娘。如此这般,投了六年。
不必多说,有钱人家有了女儿,不是早早地寻个人嫁了,就是塞点儿钱给主事的,以求个平安。可穷人家的女子,也没本事搬去别处谋生,只能呆在这里,慢慢地熬着,害怕地等着她们不可避免的命运。而且,据说,蒲河镇中的村民是不允许往他处搬迁的,即便搬去别处,镇里也会派人给寻回来,且处罚极端残忍。
我方要问为何有这种陋习,陈国朝廷何故放任这等不合理的事继续下去。沈楚的唇就凑近我的耳朵,压低嗓音说:“鬼神之说,朝廷也没有办法破除,何况,这还可能是有人暗中故意引导的。”
看着他漆黑的眼瞳,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再瞧向圆圈的中心时,那少女的手脚已经被捆绑完毕,脚上还挂了条拴着大石头的绳子。
我心里一直默念着刘老教头儿教我们的为人处世之道:路见不平绕道而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哭去吧,人心不古保命要紧……心理暗示自己看到的不过都是虚幻,都是浮云,告诉自己你救了一个,却救不了所有的人,强调自己在这个时空中不过是个路人、过客、旁观者,警戒自己你插这一脚,麻烦就可能接踵而至……可,我就是犯贱地想当回英雄。
借着月光和火把的光,我将水流的方向辨识清楚,观察这少女沉下去后可能会飘多远,便退出人群,朝着河流的下游走去。那里,似乎没有人在看热闹。
走了几步,胳膊蓦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拉住,我回头看着手的主人,勉强扯了个笑:“我去那边散散步,今晚吃多了。呵呵……”
光影晃动中,他嘴唇抿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眼中透着的温软,让人忍不住想沉浸进去。他说:“我也吃多了,我陪着你。”声音柔软轻和,暖人心脾。
我拉回自己略有紊乱的思绪,说:“好兄弟。”这句话,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我的心说。转头的刹那,似是看到他眼中蔓延的失落。
我们走到蒲河下游一处没有人在的地方,躲在暗处翘首瞅着那边人群的动静。不多久,听到扑通落水声,心里不由紧了几分。这水让人窒息的速度不算慢,我们必须得快些下水救人。
刚想从树后暗影中走出去,就被沈楚拉了回来,后背抵着他的胸膛,耳边盘旋着温热的呼吸,“看那边。”声音低沉、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