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2)
这段没有人权缺乏人道主义被逼上厨房的惨痛经历细细数来便是我那时嘴贱地蹦出蜂蜜炖梨子。
那日回去后,我欣喜地发现我吊在水井中的桶里并没有梨子。而我细细想来,这个时节在落后的古代似乎也没得梨子卖。想到自己不用做白工,且还有充足的理由不做白工,我甚感欣慰,乐呵呵地将自己洗吧洗吧,然后从墙头翻出去,围着蕲州城转悠了半圈,回来后心安理得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我照常本本分分地跑去摄政王府做我的夫子工作。
一日安然,我以为。
然,最讨厌的便是这个“我以为”并非是事实。而真相总是残酷的。
当我傍晚下班出了摄政王府,迈着轻松的小步子闲适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便被两个自称是沈丞相府家丁的人客客气气地请到了丞相府。
彼时,沈大丞相方从书房迈出,橘红色的霞光洒在他的身上,白袍渲染,熠熠生辉,平白让这么个清雅之人有了些许雍容邪魅之气。我一时愣神,以为是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大神。
沈大神轻咳两声将我的神智唤回,随即挥挥衣袖屏退左右,镀金的容颜蓦然现出一抹凄清神色,戚戚焉地又咳了两声:“咳咳,咳咳,在下不幸被姑娘说中,病情加重,今日等那蜂蜜梨子等了一整天,咳咳……咳咳……”
我顿时感到自己的罪过无与伦比得大,但是,为了推脱责任,我还是将没有买到梨子这一借口给提上案台。
沈大神低眉敛目,以袖掩嘴又咳了两声,道:“寒舍倒是有些梨子。”
是“有些”梨子?!是一大筐梨子!!
我没有心情考究为什么这个时节他的府上会有如此多晶莹剔透水亮水亮的梨子,只有在沈大神的暗示下,悲愤地驮着一大筐梨子中的十个梨子回了家,悲剧地做了五天的蜂蜜炖梨子,悲惨地在去摄政王府之前先将炖好的梨子给欲上朝的沈大神送去。
没错,我最凄惨的便是上述段落中的最后一句,送梨子。因为我要比沈大神还要早起,要赶在他上朝前送到。
作为一个平民,还是一个被当朝一品大员抓住了小尾巴的平民,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无比地悲剧。我在这非人的五天中,揪着头发想破脑袋,终于总结出一条至理名言:
我真傻,真的,我傻到家了。
那时,我掉进谁的马车中,也不该掉进沈大神的。得罪了沈大神之后,似乎唯一一条出路便是装孙子装到底。
许是吃了五天蜂蜜炖梨子,沈大神吃腻歪了。在第五日的傍晚,他甚为无奈地将我召唤到他的府上,无比忧伤地对我说:“唔,你这梨子炖得甚是可口,可吃多了未免使得身子有些失衡。”
哦?莫非,这话是暗示我以后不必再起早贪黑做白工了?
我甚为欢喜。
许是我欢喜的表情不经意间摆上了脸面,沈大神瞄了我一眼,眼底似乎掠过一抹笑意,却又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让我看不真切。
他轻咳了一声,很是随意地说:“唔,听说你会做拔丝山芋?”
呃~我张了张口,决定否认到底:“沈大人,我只会做蜂蜜炖梨子,真的。”
我想我长得很诚恳,此刻我的表情更是诚恳,全然没有丝毫撒谎的迹象,所以沈景怀似乎是相信了。
他点点头,面色有些许黯然:“在姑娘心里,沈某自是不能和另一位沈姓人士相提并论的。”
我惶恐。
这才注意到他之前说我会做拔丝山芋时前面加了“听说”二字。我和沈景怀之间除了每天在他上朝前给他送梨子时见的那一面,可以说平素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细细想来,唯有坦言与他有着不菲交情的沈楚是我们所共同拥有的朋友。而沈楚……
该死。
我昨夜做拔丝山芋时恰巧被神出鬼没、登堂入室的沈楚遇到。他向来不与我客气。在听说这拔丝类的甜点得趁热吃时,他便自动自发地拿了双筷子在膳房吃了两口。然后,感叹了一句,意思大概便是没想到人间还有此等草根甜食深得他心云云。
此时,沈景怀沈大神既然如此说了,那定然是沈楚不知何故在他面前将我做过的这道菜提了提,这位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沈大神便将我又惦记了一番。
我暗自悲叹自己交友不慎,又暗自纠结一下下自己做白工的凄惨命运,本着好民不与饿官斗的高尚情操,我小小地叹了口气:“大人和沈楚自然是不同的。大人乃当朝一品大员,在小女子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沈楚是小女子的朋友……那拔丝山芋,沙球也仅仅是略懂而已,若是沈大人不嫌弃,小女子自当全力而为。”
我低垂着头,没看到沈景怀的神色,心中忐忑他是否会定我个欺骗一品大员的罪状。
过了半响,在我以为自己因为一盘拔丝山芋而可能为自己引发出一场血案时,对面的男子微微叹了口气,温润如大提琴般醇厚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却能让人感受到的失落:“罢了,罢了。是我贪心了。沙球姑娘为我做蜂蜜梨子已是难得,我却是有些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夕阳余晖下他一脸的落寞,心口不知怎地,似被小虫子啃了一下下,想要抚平他眉间轻缓的褶皱的心思冲口而出:“沈大人,我……”后面自动自发地要给他做一盘拔丝山芋的话尚未脱口,便听得沈景怀继续说道:“沈某有官职在身,自是得不到姑娘以朋友之心相待,不若沈楚自由之身……”
“若沈大人不怪罪沙球攀附权贵,沙球自然很是乐意交沈大人这个友人。”
他抬头45°角仰望只剩下小半颗脑袋的夕阳,表情依旧有些么忧伤:“沙球姑娘怕是耽于沈某的官职才如此说的吧,否则也不会和沈某如此生分了。”
“没有的事,不过是有些不甚熟悉罢了。”我急忙表态,实在是感到他凄凉凉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什么重大过错,“沈大……景、景怀……我待会儿就给你做拔丝山芋,如果你喜欢吃甜食,我还可以给你做其他的甜点。其他菜色我不敢说,甜点我做的还不错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可是实情,我别无长处,就甜点做的不错。以前我就常常琢磨,我之所以以拖后腿的状态被刘老教头儿留在组织中,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和我一般酷爱甜食,甜瘾上来就爱抓着我给他弄上两样小吃打打牙祭。
“唔,当真?”他那浸染着晚霞的眸子熠熠生辉,让我看着没来由地也一阵开心。
我郑重地点点头。
“嗯,你喊我景怀我听着甚为欢喜,我表字淇奥,瞻彼淇奥的淇奥,你也可以如是喊我。”他展颜一笑,如雾中盛开的睡莲,不可得,却让人心生遐想。
我不知何人能如他这般,虽不是绝美的容颜,笑起来温润和缓,依旧让看者意犹未尽。
《诗经》有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沈景怀便是如是般温润如玉的公子……吧……
“那……就有劳小球儿做两道甜品了。淇奥不敢多求,隔日两道甜点便可。”
我“哦”了一声,屁颠屁颠地随着一个丫鬟去了不远处的膳房,做了两道甜品,看着沈景怀优雅地各吃了两三口,又在他的邀请下吃了顿简单的晚膳之后,便被他以饭后消食为由慢悠悠地漫步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