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音是高兴的,瞧着身边的宋睿,笑盈盈的点了头,学着他的样子,往他的碗里夹菜,“小白你也多吃点!”
“好!”宋睿有些激动。
从小到大,没人敢往他的碗里夹菜,饶是父母也只是将菜放在碟子上,因为祖宗规矩,委实不会直接搁在他的饭碗里。
布菜的太监,亦如此。
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以祖宗规矩为前提,一板一眼,没人敢越矩,饶是母亲……也只是私下里让他多吃点。
宫里,是不允许劝菜的。
“好吃吗?”傅子音低低的笑问。
宋睿眨着眼瞧她,慢慢的嚼着嘴里的饭菜,言行举止极尽优雅与矜贵。
太傅说:食不言寝不语。
一旦开始用膳,就不能说话,更不能说笑,太子该有太子的仪态,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诸皇子的表率,为天下人所仰慕。
所以现在……
宋睿犹豫了一下,极是好看的脸上,微微凝着沉重,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
“怎么了?”傅子音咬着筷子,“不好吃吗?”
宋睿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你没事吧?”傅子音不解的望着他,眼底略略有些失落。
宋睿深吸一口气,咽下了嘴里的饭菜,极是小声的说了句,“极好!”
“嗯!”傅子音这才重新展露笑颜,“好吃你就多吃,除夕夜团团圆圆的,高高兴兴的,才是真正的极好!”
宋睿想着,现在这个时候,是除夕宫宴,帝后盛邀后宫妃嫔,他这个太子没有出席宫宴,不知是否会引起那些女人的怀疑?
若是有所怀疑,对母亲……多半会有所诟病,父皇就算再宠爱母亲,大概也不能面面俱到,人言可畏,母亲的压力应该会很大。
瞧着桌案上,所有人的笑脸,尤其是傅九卿和慕容安,眼底心里只有眼前人,宋睿满心满肺的羡慕。
父皇的眼里,有母亲。
可父皇的身边,不只是母亲。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也是幸福的真面目。
“你们家,一直都是这样吗?”宋睿低声问。
傅子音点头,“对啊,从我们懂事开始,每年的年夜饭,都是这样的。你们家,不太一样吗?是亲戚太少?”
想来也是,她有三个姑姑,两个舅舅,还有一个姥爷,真的好生热闹。
“嗯!”宋睿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闷声应了。
亲戚是不太多,但人不少。
美味佳肴都是顶好的食材,入口却味同嚼蜡,瞧着高高在上,实则高处不胜寒,倒不如这平民百姓间的年夜饭,阖家团圆,欢声笑语。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真的是轻松而快乐,自由自在的,真好!
傅九卿细细的将鱼刺挑开,将鱼肉夹进靳月跟前的碟子里,如此这般,反反复复,不厌其烦,那样的神情,在宋睿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还清晰的记得,第一眼见到傅九卿的时候,傅九卿肃冷无温的神色,那样一个清冷矜贵的男子,在一个女子面前,是这样的谦卑和温柔。
仿佛卸尽了所有的凉薄,恨不能将此生所有的温和与美好,双手捧到爱妻面前,疼她宠她护她,若不是靳月不允,估计他都能亲自给她喂饭。
“你看什么?”傅子宁问。
宋睿拿着筷子,走了神,听得这话,侧过脸望着傅子宁,“你父亲对你母亲……”
“那是他的心肝宝贝。”傅子宁毫不犹豫的回答。
宋睿一愣,“嗯??”
“还不懂?”傅子宁轻嗤,“最见不得他们两个腻在一处,天仙美人在前,潘安在侧,都不能让他们挪开彼此的视线。”
宋睿眉心微凝,“感情很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腻歪到了极点!”提起这个,傅子宁便有些脑阔疼,“都一把年纪了,浑然不知道收敛,而且越发目中无人。”
傅子宁自指,“我,他们的儿子,你身边那个,他们的闺女。你信不信,若是我们与母亲一起掉水里,爹第一时间救的是他媳妇?我两就是附赠的,连我母亲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呵,不就是媳妇嘛?等我长大了,我也娶个媳妇,到时候大家一起腻歪!”
这话倒是把宋睿逗笑了。
孩子终究是孩子,说话到底是有些孩子气的。
傅子宁再少年老成,但也是个少年。
“娶个媳妇!”宋睿呢喃,不自觉的扬起唇角。
这么多年,还真的没像今日这般高兴过。
待饭毕。
所有人都围拢在院子的凉亭内,桌案上满是瓜果点心。
慕容静往随身的小包里塞满了瓜子糖果,笑盈盈的跑开,惹得一旁的慕容景直摇头,满脸都是嫌弃之色。
檐下,挂满了花灯。
那一盏明亮的兔子灯,好看得极是亮眼。
“小白画的兔子,真是好看极了!”傅子音扬起头,“比小景帮我一起做的还要好看。”
宋睿有些小得意,唇角始终带着笑,瞧着光亮中那明媚的笑脸,“你若是喜欢,我多给你做几个可好?”
“嗯!”傅子音连连点头。
她是真的喜欢这小兔子花灯,画得真好看,委实栩栩如生!
一旁的慕容景坐在栏杆处,有些不太高兴。
“哥,给你!”慕容静将糖果塞过去,“你这般不高兴作甚?确实画得比你好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容景“哼”了一声,别开头没打算理她。
“那我说的是实话嘛!”慕容静委屈。
慕容景:“……”
还说?!
“人家画得确实好看!”慕容静撇撇嘴。
慕容景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真是亲妹妹啊!
“都过来!”靳丰年一声喊,五个孩子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亭子里。
霜枝笑道,“诸位小公子和小姐,快些过来!”
慕容静最没心没肺,第一时间跑了过去,“霜枝姑姑,是不是发压岁包?”
“是啊!”霜枝笑着点点头,转而和明珠、明影退到一旁。
从靳丰年开始,一人一个红包。
“祝姥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慕容静笑盈盈的接过大红包,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可见古往今来,每个人孩子都是喜欢收红包的。
靳丰年笑着摸了摸慕容静的小脑袋,“明年要长得更高哦!”
慕容静一愣,的确,这么多兄弟姐妹之中,她年纪最小,长得也最娇小,何况……她吃得也最多,这倒是有些无奈了。
四个孩子,挨个接过红包。
唯有宋睿站在亭子外头,静静的望着他们,有些神思恍惚。
宫里什么都有,父皇母后是以赏赐来处置此事的,太子宫中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是以宋睿对于这些身外物,真的很少关注。
不,不是很少,是压根不曾关注过!
长年累月的居住在宫里,不曾踏出过宫门半步,他根本用不着那些东西,既是用不着的东西,看了又有什么用?
最多是打赏奴才的时候,才会多嘴问一下,又或者随意挑个手边的小玩意,赏给奴才。
“过来!”靳月冲他招手。
见着宋睿一动不动,傅子音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宋睿一愣,“我也有吗?”
“压岁压岁,岁岁平安,你还未长大,自然是有的。”靳月笑着将红包递给他,“对我说句吉祥话,可好?”
宋睿想了想,“祝傅夫人,诸事顺遂,万事大吉。”
“很好!”靳月点头,笑盈盈的望着他接过红包时的表情。
宫里,多半没有这样有趣的事儿,尤其是太子之尊,一板一眼,按部就班,恪守本分,才是一个太子的生活。
宋睿定定的望着手中的红包,低低的道了一句,“谢谢傅夫人。”
红包,有些沉甸甸的。
比之更沉的,是心。
体会过来温馨与幸福,你便再也无法融入冷漠与凉薄的世界,所渴望的越来越多,恨不能拼尽一切去抓住手心里的温暖。
便是在傅家生活的这段时间,让宋睿明白了这些,也影响了他此生,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拼尽全力离开皇宫,宁可不要太子之位,宁可在宫外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大概是受够了宫内虚伪的面孔,仅此而已!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就为了那么一点温暖,一点光亮,真的可以不顾一切。
傅九卿走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宋睿的肩膀,并无任何言语。
“好好的。”慕容安说,“好好长大,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背负起责任的同时,也得为自己活。”
宋睿站在原地,捧着几个红包,瞧着所有人离去的背影,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
“最喜欢发红包了。”慕容静没心没肺的笑着,“好喜欢好喜欢!”
慕容景凑到傅子音面前,“阿姐,咱们去放烟花吧!”
“好啊!”傅子音笑盈盈的点头,“小白,走啊,放烟花了!”
慕容景的小脸瞬时垮塌下来,怎么又叫上他了?
一旁的傅子宁双手环胸,眉心微凝,这似乎有点不太对啊!
烟花绚烂,笑声悦耳。
这一夜,是宋睿玩得最高兴的一夜,他从来不知道,过年原来不是很累,而是很高兴的一件事,可以放肆的大笑,可以放肆的奔跑,哪怕大汗淋漓,也没人会苛责你,拿宫规和祖宗规矩压你。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并不会持续太久。
过完了春节,宋烈领着青卷走了。
慕容安则带着妻儿赶回边关,元宵节是不可能一起过的,据说南玥那边动乱,很快就要殃及边关,所以今年需要早些回去。
“我不想回去!”慕容景瞧着站在一处的宋睿和傅子音,小脸微微垮着。
慕容静也有些不情愿,回到边关,父亲便会忙于军务,陪伴他们的只有母亲,哪有这里好玩,亲人多,好玩的多,好吃的也多。
“今年不行,边关动荡,必须提前回去!”慕容安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等过段时间,爹让人把你送过来可好?”
慕容景盯着宋睿,恨恨的咬牙,“好吧!”
“往年都是元宵节过完再走,今年倒是学了宋烈和青卷那两个不靠谱的!”靳月笑着打趣,“下次去祭扫的时候,让两个孩子过来多住两日,待你们想了,便让明影送回去,肯定没什么大碍!”
耶律桐很是放心,“只能如此了!就是这两个小不点,委实舍不得你们,不过你们放心,不管发生何事,我与安哥哥,都是你们最大的依靠,有事定要及时通知我们。”
靳月知道耶律桐的意思,家里藏着一根炮仗,随时都会炸,自然要小心。
“我知道!”靳月点点头,“那你们一路小心。”
东西都搬上了马车,几个孩子跑到了边上说话,一个个小脸都蔫蔫的,让人瞧着很不是滋味。
“不要闹脾气!”傅子音拍着慕容景的肩膀,“又不是见不着了,回去之后乖乖的,知道吗?等清明祭扫的时候,我们还能见面,到时候邀你来我家住一阵子,可好?”
慕容景点头,“阿姐可要记得来!”
“祖宗祭扫,怎么能不去呢?”傅子音笑着一包花生递给了慕容静,“留着路上吃,免得闲得慌,闷坏了!”
慕容静喜笑颜开,“谢谢姐姐!”
“路上小心。”傅子音叮嘱。
傅子宁揉揉鼻尖,“又不是什么大事,隔几个月便见着了,就是不能一起逛花灯节了而已,下回再来罢!”
两个孩子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却又趴在了窗口往外瞧,可见是真的不想走。
“阿姐……”慕容景巴巴的瞅着傅子音,“我有句话想与你说。”
傅子音拎着裙摆上前,仰头望着他,“怎么了?”
“不要跟他靠得太近。”慕容景小声的说,“我总觉得,他对你有所企图。”
傅子音噗嗤笑出声来,“你胡言乱语什么?”
“真的真的!”慕容景极是不悦的瞧了宋睿一眼。
那一眼,让宋睿的心里很不舒服,总觉得这厮好似在讲自己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