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欧阳晓真生气了,丢下宋镜一个人在天台,一个人蹬蹬蹬地跑下楼梯。不懂不明白不了解,生气也没有用,气死自己也都没有用,躲开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要明亮地生活。
“……小气鬼!”宋镜对着欧阳晓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决定等下放在他桌子上,像原来那样,写了试卷有不懂的地方就放在欧阳晓的桌子上,半天或者一天后就能在自己的桌子上看到详细的解答。想好了,宋镜又高兴起来。
这天晚上,班主任老师宣布了将要开展元旦晚会的消息。
“我们班的欧阳晓同学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所以我们班就不需要甄选了,直接让他上吧!”
众人先是齐刷刷地朝欧阳晓望过去,然后静默几秒钟,窃窃私语起来。
“他好厉害哦!居然会拉小提琴……”
“听说他原来是在城里的,因为出了事情才到我们乡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呢。”
欧阳晓将代表六年(二)班参加元旦晚会,这件事情就这么确定下来了。当天晚上,宋镜知道了甄凉是六年(一)班的代表,是独舞,〈天鹅湖〉,芭蕾舞。宋镜默默地听着宿舍里的人兴奋地说着元旦晚会的事情,撇撇嘴,把被子往头上一蒙闭上眼睛就睡了。
练习被放在了课后,这天宋镜跟着很大一堆人去“看望”练习中的欧阳晓。
大教室里很安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薄薄的雾气。
悠扬的音乐声响起,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背对着门口,微扬着头,窗外梧桐树叶快要落光了,竹林却依旧翠绿,随风轻轻摇摆。
白色的衣角飞扬,漆黑的短发也轻轻飞扬,少年的手指在弦上滑动,偶尔随着音乐晃动着身躯,然后回头,怔愣一下,琴声继续,完结,停止。
掌声响起。
欧阳晓放下小提琴,走过来:“你们怎么来了?”语气不无疑惑。还有沈际初怎么是带头的那个?沈际初是他们班上年龄最大的,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要不是欧阳晓成绩好班长的职位就要让给沈际初了。
沈际初嘿嘿笑着搓手:“来看你拉小提琴!”说完,手往欧阳晓肩膀上捶了一拳,手臂一勾,拉近他们的距离,“嘿!老大你拉得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尼科罗.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随想曲》之一。”
沈际初顿时傻眼,笑着:“那就不打扰你了啊!……我们,我们回去了。”
呃??
有这个样子的吗?
欧阳晓想了想,也说:“我今天的练习也差不多了,还没吃饭了,跟你们一起下楼吧!”忘了说,大教室在六楼,而六年(二)班在三楼,一楼和二楼则是学生宿舍。
“宋镜……”走过去经过宋镜身边的时候,欧阳晓轻声地叫唤。
本来就落在队伍最后的宋镜脚步更缓慢了,一个人远远地不着痕迹地落得老远,走在前面的人和欧阳晓一下子就拐弯往楼下去了,宋镜转身往天台跑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宋镜和欧阳晓有这样一个默契,有非得当面说清楚的事情就轻唤对方的名字到天台等待,然后说清楚。
正沉吟,身后欧阳晓已经到了,轻声问道:“这几天……”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迟疑,“你可以帮我打饭么?”每次练习到天黑,只能吃冷饭,这日子简直就是受罪嘛!
宋镜转身面对他,眼睛闪亮闪亮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一抿嘴:“我才不要!”出口却是这么一句,没等欧阳晓说点抗议还是其他的话,她调皮地皱了皱鼻子,“我把饭盒放在你抽屉里呢还是大教室的阳台上?……恩,这两个地方都不太安全,不如我把饭盒扔在大教室的窗台好了。”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她帮欧阳晓打饭,还不闹腾得全校皆知让我连过街喊打的老鼠都不如?慎重考虑,慎重考虑。
欧阳晓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低着头正认真仔细思考“到底是阳台好还是窗台好”的宋镜。
“你……你每天都很晚么?”宋镜忽然抬头望着他。
欧阳晓轻轻地应了一声:“恩。”
宋镜皱眉,很快松开:“……自己,你自己……”要好好的。
欧阳晓明白地点头。
宋镜低头看了脚尖一会,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笑着,仿佛不好意思地笑着,带着羞涩的微晕:“上次的事……你还生气?”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吧……
欧阳晓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轻咳一声撇开头:“没有。”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但对上宋镜你,他不想小气都不行——但你也不要那么明显地把心思写在脸上,很好笑耶。
“我就知道没有!”喜悦窜上宋镜的脸,瞬间放出喜悦的光芒,她看起来就要举高双手跳上一阵子里。宋镜被他看得收敛了微笑,撇开头,十分害羞,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安静了。
夜风徐徐,吹起欧阳晓额前的碎发也撩起宋镜散落在肩膀的发梢,电灯陆续被点亮了,远方匍匐在山窝里的村子仿佛浩瀚夜空里独自闪烁的星子。
“你喜欢小提琴吗?”欧阳晓突然问。
宋镜怔了一下,该怎么回答?她懊恼地咬住下唇,上次说错话的后果来历历在目,她现在该如何回答?说她其实只在电视上和刚刚才见过小提琴本尊,她不了解它它也不认识她?不行不行!宋镜摇头,沉默半晌,在欧阳晓注目下,她勉强挑了一个不具有伤害性的词句:“……我不太明白它,不过、不过……你拉的曲子听起来很舒服,感觉很放松。”好象考试,心里忐忑不安,宋镜露出讨好的微笑。
“我可以教你。”
咦?宋镜不敢置信地张大嘴瞪大眼看着欧阳晓,还没反用过来。
欧阳晓撇开头:“小提琴。”
“真、真的?”
天已经黑了,风拂拂地吹起细碎的头发,撂起衣角,面孔却越发深邃起来。
宋镜只觉得好高兴好高兴,那么多的快乐都要把她淹没了。她保持着傻笑的表情,很久都没有变化。然后她忽然向前跨了一步,靠近欧阳晓:“喂!欧阳晓!”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说你表演那天我坐在第一排怎么样?你不准我也是要坐在第一排的!”宋镜明朗地笑着,第一次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些许任性,几分活泼,以及很多天真。
欧阳晓转头看她,眸子像是星星一样闪亮,他轻声说:“你只要让我看见你就好!”
宋镜微笑起来,那双漂亮的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眯起来,神采飞扬,再飞扬,仿佛就要生出翅膀,流转着,流转着,笑容比漫天星子还要灿烂。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觉得彼此的距离那么那么地接近,脸颊飞快地染上红晕,似乎要烧起来的温度,心剧烈地跳起来,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深深沉沉,深深沉沉,喝醉了般一塌糊涂,一塌糊涂。
甄凉本来非常兴奋和开心,她就要跟欧阳晓,跟她一直喜欢着的人同台演出,课后也有非常多的时间在一起,虽然是各自练习各自的,但那种激动的心情却不能停息,然而那只是“本来”。
比如说现在,门口忽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过了一会儿,欧阳晓就走出去从外面带回一个饭盒准备吃饭。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她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女孩子必须大度才好。但是欧阳晓一边吃一边露出奇怪的温暖的笑容,非常满足的模样——不是她甄凉带给他的,是因为那盒饭。
“那是谁帮你拿来的?”她试探着问。
欧阳晓抬头:“一个同学。”
“男的?”怎么没脸出来见人?
欧阳晓带着神秘的笑不语。
甄凉心里的愤恨越来越多了,真是气死人了!欧阳晓,欧阳晓是她喜欢的人,是她喜欢的人!怒吼着,甄凉其实根本没勇气跟欧阳晓表白,现在他们还小,但只要她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他肯定会是她的。缘分天注定,她一直这么相信。
时间飞逝,晚会来临。
晚会具体什么的宋镜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们班被安排坐在后面,宋镜个子小小的,拼命地往前探头,可无论怎么探她都是看不到欧阳晓的,连个衣角片片都没见着,郁闷得要死。后来宋镜想算了,她干脆努力挺直身躯得了,站得笔直笔直地,就是不知道到底欧阳晓看到她了没。还没来得及找机会问一声,就出事了。
宋镜不是一个骄傲或者自傲的人,她从来都知道她可以得到什么,必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得到。她努力于可以改变的事实,不悲观不抱怨,坚定忍耐,改变自己适应社会,提高自己增加筹码。
上小学的第一天下课后,老师就这样跟她说:“宋镜,你比我们班上所有的同学都小,而且你成绩非常不错,的确有骄傲的本钱,但是……”老师锐利的眼神从厚厚的黑色镜框下扫射过来,令小小的宋镜非常不舒服,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你现在成绩好不代表你一辈子都有这么优秀,所以我先跟你说清楚了,要么不要骄傲想不上课就不上课,要么就乖乖地老实地听讲……我比你年纪大懂得也比你多,要懂得收敛和尊敬,除了成绩外,我还有很多方法治你……就单单在你档案里记一笔就够得上吃不了兜着走了。”
年少的宋镜,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喜欢在课堂上发出惊人之语,偶尔开开小差课后喜欢跟其他的人一起玩,然后乐不思蜀。
老师的话,小宋镜不是特别明白,但看老师的脸色就知道不会有好事情发生,所以她很乖地点头很乖地做她的好学生,渐渐养成了沉稳沉默寡言的性子,也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靠聪明就可以得到。但是,事实却是可以改变,而且时常发生改变的。
甄凉甩宋镜一个巴掌,厉声道:“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婊子!凭什么接近欧阳晓!”
宋镜只是皱着眉头,很不解的模样。
中午午休时间,教室里大约有三十几个人,或坐着看书,或趴在桌子上假寐,还有些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下象棋。
宋镜刚从天台上下来,摊开试卷准备做练习。
甄凉气冲冲地从门外进来,直直地朝宋镜走过来,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把宋镜打偏差点磕在桌沿上,桌子上摆着书本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全场寂静。
欧阳晓恰巧从门外走进来,扬手也给了甄凉一个巴掌:“你丢什么脸?!”
甄凉捂住脸,眼泪刷地流了出来,红着眼:“欧阳晓!我是你妹妹,你居然为了她而打我?!”她伸手指向宋镜。
欧阳晓不理她,转头:“你没事吧?”
宋镜摇头,却很茫然。
“欧阳晓!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喜欢她?!比喜欢我还要喜欢?!”甄凉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扯着宋镜的手臂,拉着她往后,几乎是用丢的了。
欧阳晓安静地看了甄凉一会,然后轻声说:“出来说。”
“我不要!我就要你现在当着你们全班人的面说?!”甄凉红了眼,口不择言。
宋镜扶住墙,慢慢站起来,刚刚甄凉那一下让她跌了出去,膝盖碰到了,很疼,明天再看的话,应该会有一个很大的青色的包包,也许按下去的时候,还会真的凹下去。她站起身,忽然嘴唇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体,轻轻地,一下子就离开了,留下清凉的冰冰的触觉。
那是什么?
宋镜疑惑地抬头,茫然四顾。
很快,她没有办法思考了。教室被尖叫声淹没,不仅仅是甄凉,还有其他人的,像是一种仪式后的突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