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至此,洸“刑天”的名号远不如他自己的名字出现的次数多。
在刚开始,他还会兴致勃勃地向别人介绍“刑天”这个霸气十足的名号。
可现在,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号了。
这是好事。
今天,洸可以彻底舍弃掉这个称号,开始追寻——
剑圣之名。
或许他现在没有想明白他要去追寻什么剑圣之名,不过他已然明白“刑天”这个过去的名号并不适合现在的他。
他也不得不承认,哪怕只是刑天这个名号,他也配不上。
他为人傲慢,不会残杀无辜,但也不把人命当回事。利用自身强大的力量制定了一套属于自己专属的规则,凡是违反规则者,皆杀之。喜好低调地炫耀自身的力量,故作高冷。狂妄自大。维持着属于人的最后一份良知。没有追求,被虚荣迷惑了心智,陷入了只知自我爽感满足的境地中,为虚荣而信守承诺。
······
很显然,洸是个聪明的家伙。
八十三万多个基本序列单位组成的成千上万的魔法,他能在22岁之前记下并且学会,你能说他不聪明吗?
不过他也显然不是那种多智近乎妖的类型的聪明。在计谋上,他只能算作一个正常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拥有这份聪明,他怎么运用这份聪明。
不难看出一件事:以前,洸只有在提升自身力量的时候才深入地应用这份聪明。
而如何做一个人,这份聪明他几乎没有用过。
其实之前也不能全怪洸吧。他身处的那个环境,受的教育,能像今天这样勉强有些人样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在洸的记忆中:
5岁,他没有力量。所以他被迫成为了奎尔先生的终身契约人。
作为一个终身契约人,被当成死士培养的那种,从小接受各种洗脑式教育。
若不是洸意志坚定,还是个不知出处的穿越者,内心有一套若隐若现的价值观,那他早都成为了一件无敌的兵器,怎么可能还有点人样?
而后,他拿起刑天,展现了无比惊人的剑道天赋,并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奎尔先生也被洸惊艳到了。
他此时认为洸对他是绝对忠诚的:从小接受的是最最洗脑以及残酷的奴隶教育,他相信没有什么儿童可以产生自我思想。
所以他没有收走洸手上那把不知来历的刑天。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他的所有物。
在他手上和在洸手上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留在洸手上算是示好,等同于哄小孩。
可他没想到洸居然是个穿越者。
奎尔先生不想浪费洸的天赋,于是收洸为养子,并赐名:索沃德·洸·斯盖·克洛斯缇夫。
洸终于开始接受教育,并假装学习,将自己脑海中的魔法力量体系练习起来。
可是这教育只教给了他知识,没有教他如何做人。
为了尽早使自己强大到不畏惧任何人的威胁,洸麻木了自我,十八岁以前日复一日的锻炼自身,训练自己,学习知识(战斗方面),只为了尽快变强。
他此时的状态,就像有一句话说的:“有的人活着,可是他已经死了。”
就算不等同死,但也和无法动弹的植物人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他没能得到身为一个人的成长。
十八岁那年,洸足够强大了。一剑分天,告诉世人,他不再受制于人,他是世界最强者。
但是,他依然没能醒来。
或者说,这次,是他自己沉浸在睡梦中,不愿醒来。
为什么?
在那个世界,简单说就是:“这么强大的人,还是一个蠢货,不好好巴结一下怎么让他无偿帮我们做事。”
于是乎,来自各方的吹捧让洸变得飘飘然。
好在还是同样的原因——他是个不知出处的穿越者,内心有一套若隐若现,终身都将奉行的价值观,让他守住了最后的底线、良知,没有以另一种方式变成他人的杀戮兵器。
不过这种状态,清楚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不那么坏,但品行都可称之为恶劣的纨绔。
就是那种失去力量,什么都不值得称赞的庸人。
救人?
那更多的是一种炫耀力量的方式。
像他这样,仗着自身无与伦比的力量才敢如最秀一般的救人·······又有什么好大力捧鼓的?
如果哪一天,事件超出了他的力量范围乃至威胁了他的生命,这时的他可不会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可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掉一个不该死的人”去挥舞他的剑。
不过现在,他醒过来了。他从此感觉自己活着。
·······
洸回道先前的房间,仿佛失了魂一般躺倒床上,看着散发柔和光芒的魔晶灯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落地窗外,城堡之外,庄园之外,五月之下的残垣断壁,废墟之中苦痛的人们,奔走在灾难中的法师,骑士,贵族·······看着今夜万千姿态。
坐到书桌前,拿起原先摆在桌上的《魔导科技》,愣了一下又缓而下放。洸倚靠在椅子上,像一个充满谜题的沉思者,双手交错搭在腿上,闭上眼,仰首长息。
如此往复,像是要就此睡着了一般。
许久,他睁开眼,决定出去看看。
想了想,将平日里绝不离身的刑天连鞘带剑一同从腰腹处卸下来,放在桌上。
推开房间的门,他走了出去。
说实话,自他穿越而来,就没有自己好好地走走,看看,自己去了解,自己去见识。
一来,是里格的安排过于紧凑了,令他腾不出时间来,去依着自己的想法活动。
归程的那十天的确很充裕,不过自己也问了里格些许问题,了解了一点这个世界的常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荒原有什么好逛的?
二来,他已经习惯了有人为他瞻前马后地服务,下意识地便会接受其他人的安排。
这样想想,其实非常不好。
城堡出去的两条路他都走过了,没什么问路之类的,他就出去了。
也没人拦他,因为大家都很忙。
洸在城堡里行走时路过了不少人,他想打个招呼问问情况,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们基本上都在奔跑着,手里端着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文件,有金币,有医疗用品,还有白色的被单。
没有人和洸这个击杀了杂种恶魔的人打招呼。
他沉默着,走出了城堡。站在了菲尔庄园外的那个广场上。
回头看看,今日来时见到的美景已经有一半被焦黑替代,碎石瓦砾,枯草挫木。
空气中弥漫着焦味,可能还有些毒气成分在里面。
这些只是普通规律下的坏处。那么超凡规律下的坏处呢?
洸可以感受到他所呼吸的气体中有一种令人恶心的因子。
他很确定这不是某种气体成分,而是一种所有气体都被附上的能量因子。
为什么?
因为洸开放了部分感觉器官的全功率,分别是眼睛以及鼻子。
他的眼睛在开放全功率的运转下可以达到肉眼视细菌的程度,所以洸平时都是限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让其全功率运作,因为那样的话,世界在他眼里实在是太丑恶了,再美丽的人在他眼里也将丑陋无比。
同样,他的鼻子也是限制着的,若是全功率开放,他能闻到数万米外的一碗清汤面发出的香气,能分辨出所闻到气体中所有的成分。
他又看又闻,确定空气中的成分没有那种令人恶心的气体成分,而是能量因子。
他对这种因子的来历和作用都有所猜测。
来历自不必多说,基本上可以确认是杂种恶魔所留下来的血肉爆炸所产生的。
而作用……洸用血方幕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皮。
血液从中流出,形成结痂,然后脱落,伤口愈合。
自愈过程在大概5秒内完成
确认了,这种因子会削弱人的自愈能力。
大概削弱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如果一个普通人身上有一个像刚才洸割手指皮所造成的那么大的伤口,没有拿去处理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再不处理就不流血流到干而死亡。
洸又回头看了看,他记得里面不少人都流了血。
不过应该都及时包扎好了。
他继续朝城里走去。
晚宴开始时,他看见过,庄园外的城镇是排列地错落有致,风格十足,由魔晶灯发出的光芒十分的柔和明亮。
黑夜下,就像是遍布在花圃中的萤火虫。
现在毁了。
在五颗月亮以及法师所使用的的《第三阶魔法·第二重·光亮术》的照耀下,可以看到无数的光芒被黑色的土、石头、血、或者别的什么所吸收。红色或者是别的颜色,很少见了。
世界并不宁静,由公爵府内出来救灾的骑士奔跑所振响的生命鼓声,由法师施展魔法所发出的吟唱之声,由受灾之人所哀嚎出的悲苦之声,还有那些无事的,目睹这一切的人所发出的叹息与哭泣。
洸受够了。
他不再做一个只是出来走走的看客,他要做一个弥补罪责的罪人。
首先,将这恶心的因子去掉吧。
然后,为灾难中的人们带来生命的奏章。
他默默地从残檐断壁里离开,趁着夜色,一身黑袍地他飞上了天空。
这令他想起了之前用“千丝百落”挡下杂种恶魔所掷出的黑色标枪时的情景。
如今看来,挡了等于没挡,真是可笑。
禁魔领域已然消失,洸开始吟唱起咒语,即使他可以瞬发。
“(咒语大意)世界的序章由生命的诞生所书写,世界的故事由生命的成长所书写。世界当是生命之力所应包容,一切将使生命凋亡的当是驱逐。驱逐之处,不应该是世界。那不是生灵应该书写的篇章。生命所书写之章,不应有驱逐,而当是以转换。即使是令生命凋零之一切,也当为生命所包容。生灵书写之篇章,吾者咏歌!”咒语吟唱完毕,洸的手心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十环莹绿与鲜红相间的法阵,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在任何一个世界都被誉为生命奇迹的魔法,轻声念出它的名字——
“《十阶·生命之章》”
覆手释放魔法,法阵化作点点青芒,在空气之中,犹如火星子一般,触之即消。
作为难度最高的十阶魔法之一,《十阶·生命之章》几乎没有一点声势,以至于让人怀疑,这莫不只是个唬人的光影特效?
不,不是的。
在人类肉眼不可见的维度上,无数晶莹的生命力顺着无数连系在法阵消逝处所长出的生命根须涌入到这个世界。遍布整个狄忒斯瑞尔足足八百七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生命根须的力量相似脉冲,一波一波地迸发,演奏着令世界鼓舞的奏章,咏吟着生命的奇迹。
所有破坏因子清除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无尽的滂湃生命力。
这往后至少20年内,狄忒斯瑞尔里的人不会生任何病,寿命将延长至少30年,身体都将一直保持着健康,自愈能力,免疫能力将到达新的高潮。
如果这个魔法的施法对象只是某一人的话,那么无论这个人受了怎样严重的伤,只要意识尚在,就能就回来。
哪怕头被砍下来,心脏被毁坏,生命被破坏,灵魂被撕裂,《十阶·生命之章》都可以完美地救回来,不留一点后遗症,并予以更多的寿命。
这一个轻飘飘地施法,耗费了洸约一千五百亿【轨】的魔力,是他总魔力量的一半。
虽然只是塞特洛瑞尔这个区遭到了灾难,可洸还是决定付出一半的魔力为整个狄忒斯瑞尔施展《十阶·生命之章》。
做完这一切,他也没有去做别的事了。因为他觉得如此,便足够了,足够问心无愧了。
隐秘地从空中落下,他看了看一时间几乎没有变化的世界,转身走了。
[刑天……真是个帅气的称号。]洸仰着头,相似卸下了一身负重一般,略带轻松地行走在黑夜与嘈杂中,边走,边想着。
[刑天……天做错了什么?]
洸闭上眼睛,摇摇头。
[我不该是刑天。]
他停下脚步,睁开眼,神色恍惚。洸又想起了很多东西。
很多,属于他,若隐若现的记忆。
[我不该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不该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我不该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我不该是个冲动莽撞的人……]
[那我该是什么?]
他四处看了看,在人们共同地互相扶持下,黑色终于褪去了许多。
[首先,我该是个人。]
[一个活着的人,一个问心无愧的人,一个强大的人,一个于人无己,于己无人的人,一个是非分明的人……]
[我应当,是位……圣人。]
“剑圣。”
他铿锵有力地念出这个词。声音很小,如同海啸前平静的汛浪。
他又行走起来,目的地很明确——剑之刑天所在之处。不知为何他扬起了嘴角。
这想法和这话若给人知道或许会引起毫不留情面的嘲笑吧。
洸的行径,当真配不上圣人之名。即使不了解他的行径,欲成圣人的发言也不免让人觉得他这是在异想天开了。
不过圣人是什么?圣人,古往今来对这个称呼有着许多说法,令人迷茫。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圣人,首先是个人。
回到菲尔庄园,进到城堡里,再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他开门之后看到静静躺在桌上,被剑鞘隐住了锋芒的刑天,顿了一下。
“我这是异想天开吗?”洸在记忆中似乎找到了有人说他这是在异想天开,故而缩起肩,像个老贼一样低声地询问自己。
“不。”他扩开胸膛自信地回答自己,“我能一剑开天,何来异想一说?”
三步,两步,一步。
共六步,他来到了“刑天”之前。
他拿起刑天,一点点将其从剑鞘中抽出,看着刑天一点点地破败。
“只不过,至此之后,刑天无名。”
洸握着刑天,这把剑已经失去了光泽,锈迹斑斑。
他钳指作势,将其瞄准这把带他展现极致剑道天赋,成长并一路陪伴至今的剑,轻轻一弹——
便是——
刑天无名。
[第一卷:幼愚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