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打断皇甫昊骤然的沉思。
皇城西面的天牢,里面长久的关押朝廷的重刑犯,长期派重兵把守,一步一个侍卫,牢里上下分为三层,最底下的一层,阴冷潮湿,终年不见天日,只有从地面向上设置的排气孔,供犯人呼吸,但一旦被关入这里,便已经是快死的人了,所以,狱卒也不怎么费心,一旦进来这里面,便会由着这些人自生自灭。
牢里灯火也不明亮,而此时,这长长的暗牢里,灯火一路蜿蜒而下,照亮整个暗黑的牢狱,原有的犯人已经被清空,所以整个一层牢狱空荡荡的只关押了一个人。
关押在最里面的人,一身月白的长袍,盘腿坐在干草堆上,怀揣着手,闭着眼,面色平静,气息平顺,完全一点看不出在牢狱里应有的态度和反应。
京城人人都说,燕王被皇上请进宫了,可是,谁都不知道,所谓的请是被请进了这里……
但是,反而,最不惊讶的人,是墨云轩。
暗牢里,许久,长长的一声皇上驾到,墨云轩的眉微微一紧,但是眼眸没有睁开,凝神静气,静默养神。
稳健的步覆声渐行渐近,厚实的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清脆的玉环叮咚作响,这一串清脆的音符,墨云轩知道,他,墨宜尘,一直想要除他而后快的人,就隔着牢柱站在他的面前。
他没有睁眼,却听见对面沉郁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应该一早就会想到有今日?”
阴郁的声音,阴郁的眼神。
顿了顿,“但是,墨云轩,你的确比老三更干能,如今,是否一个女人真是磨光了你的睿智,让你变的如此不堪,朕欣赏你现在的这份沉着,但是,我也很欣赏你现在被关在牢狱里这份落败的模样!”
直接的对白,墨宜尘的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快慰。
墨云轩却猛然间睁开眼,眼神冷然,凛然的光落至一处,黄袍上轻轻叠起的褶皱。
见着墨云轩没有太大反应,墨宜尘阴郁的眼不屑的瞥他一瞥,转了头,眼望着牢狱里高高挂起的灼热火光。
“你以为将兵力退回西北,便可以保存实力,朕告诉你,朕一定会厮杀到底,一个都不会放过!”
阴郁的声音缓缓的划过寂静的空间,一字一句,带着决然的味道。
他轻轻的沿着牢柱蹲下,折起身上的黄袍,非常小心,细致,生怕弄脏在地上,然后,对着牢里沉默的墨云轩,语气很轻,可是谁都听得出他语气的那种故意和做作。
“刚刚又传来一个对你很不利的消息,你的退兵陷在徽州的平谷,又损失了两三万,虽然你的四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但是朕有信心会对你的兵力如同刀俎下的肉那样,慢慢削弱,最后连根拔起。”
他声音缓慢,说的残忍,但是墨云轩却是又缓缓的合上眼眸。
见他不吭声,只是一味的睁眼,闭眼,对他的表现,墨宜尘眼眸阴郁,面上却没有一点起伏,明黄的龙袍上面祥云簇簇,金龙盘在上面,斜斜的灯火划在上面,华丽大气的衣着平添了一股不可侵犯的帝王之气。
墨宜尘静静的看他良久,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一点异样的情绪,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现在还不敢对他动手,因为他知道他的部下还有多少,如果杀了燕王,惹的他手下群起攻之,那么,到时候内乱,便是相当的棘手。
而且,他也不敢保证,动手就能杀得了墨云轩,墨云轩的武功从小是父皇亲手教的,虽然这些待遇他从来不曾有过,他不知道他现在精进了多少。
所以,他要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掐断他的羽翼,让他孤立无援,受尽折磨,到最后亲手解决他。
“也许你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西月国会出兵助朕,其实,朕如果告诉你,最开始沐轩国由皇甫昊率领的十万大军击退西月国三十万大军是朕故意和西月国皇上合谋演的一出戏你信不信?”
“然后,朕再告诉你,和亲原本是朕暗中一手操控的,然后落红胭脂的毒是朕叫西月国皇帝通过西月国公主的手带进沐轩国的,西月国的老皇帝想要用它消弱沐轩国的实力,而我,用它来消弱你们两个的实力,你相不相信……”
他盯着墨云轩,牢牢的盯着,死死的盯着,观察他脸上的一举一动,希望能找出点破绽,最后,终于,如他预料的那样,墨云轩慢慢的睁开眼,一张脸冷的令人发寒,眼眸阴郁非常。
看见墨云轩的这幅模样,墨宜尘眼里亦是阴郁一片,许久,面无表情继续说道:“用落红胭脂,让你们相互残杀,你们还真是没让我失望,一个夏衍就让你们那样,如此的迫不及待,呵,连朕都觉得精彩?”
最后一句,淡淡的语气却是狠毒的非常,带着点点隐隐的讥诮,将他的恶毒发挥的淋漓尽致。
见墨云轩怔怔的坐在原地,这辈子,包括登皇位的那刻,都从来没有舒心笑过的墨宜尘,此时,唇浅浅一勾,脸上毫不掩饰的胜利的笑意。
墨云轩眉黯然的微微紧在一起,一语不发,然后又一如既往的将眼眸缓缓合上。
许久,或许欣赏够了墨云轩的那种黯然,墨宜尘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从来都没有什么日子像今天这样舒心。从来都没有,可是,他还有接下来的事情要做。
他一个大大的转身,衣袍随即旋开一个大大的弧度,拉起一道凌厉的风,然后大踏步从牢狱里走出去。
身后的宫女太监一路尾随。
千宫湖,处处塘湖,片片芙蕖,周围假山,溪水,楼栏,阁楼,一片连成一片,大朵大朵的花明艳艳的向四周洒开,各种花香引来翩翩蝶翼。
一身明黄,修长身影在地上拉开一道长长的暗影,墨宜尘站在木桥上,临湖而立,手中拿着小巧的紫檀荷花浮雕木碗,另一支手在里面抓着鱼食,一把一把抓在手里,然后一把一把的全部洒入水中。
他静静在站在木桥上,依着栏杆,黑色的瞳孔里填满了阴郁,于他,无人之处,仿佛总是阴鸷填满眼眸,浑身的一层永远晒不透的厚重,他的每一个表情,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