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才刚蒙蒙亮,云清霜已经早早地来到了宫门外。
三天时间太过仓促,光是准备与岑玉相关的事宜就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
因此,她希望今早能快一点动身,这样她还可以在经过京城街道时,与白笙儿道个别。
萧青已经押着杜濯旌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了。
庄贵妃默默站在云清霜的身边。二皇子与老皇帝最后商议与岑玉和约文书的时间,成为她们母女这段时间中最后的告别。
自那日白笙儿离宫后,她们已经很久没能心平气和地长谈过了。
“清霜……”是庄贵妃先开了口。
“岑玉那边,不比黎殷可以让你胡来,你到那边之后,特别是致歉的时候,说话做事都要谨慎。”
“还有,岑玉靠近西域,本就更热些,你一去一回,就该入夏了,要提防蚊虫,别中了暑热……”
“母妃,”云清霜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不小了,这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清晨的光线太暗,曾经能够看清百米外敌人刀锋的女将,看不清女儿脸上的表情。
曾几何时,这个现如今和普通农家的娘亲没什么两样的母亲,也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模样。
被云清霜打断后,她没再多说。随后,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玉饰。
“……把这个戴上吧。我以前打仗的时候,一个有缘人给的,说是能保平安。”
说着,便要将它戴在云清霜修长的脖颈上。
云清霜刚要伸手拦下,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能拒绝。
庄贵妃有所察觉,便将玉饰上的细线卷起,原本已经覆上脖颈的手偏了偏,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进了云清霜中衣里。
不愿看就不看吧,娘只希望你平安。
她在心里说。
白府,无名小院。
自己的泪水是什么时候干涸在脸上的呢?
白笙儿不记得。
一直流,也就干了;再一想,又会汹涌。
她盯着手中微微被自己捏皱的信,一宿没有合眼。
除了眼泪,头脑里只有几个时辰的空白。
她试图小心地抚平褶皱,试图站起身来,但一整夜如雕塑般的失魂落魄,让她动一动,只觉僵硬疼痛。
不止身上,脸上也是僵的。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若是迎春将陆秋娘带走后能过来看一看她,就会发现她昨夜复杂的神情,全部在她的脸上化成了一种模样——
只剩无穷无尽的悲恸。
天边渐渐泛起微光,如初醒的虫鸟轻啼一般,白笙儿渐渐能够去想一些事情。
第一时间涌入脑海的,是她母亲信中最后的话:
“不求吾女大富大贵,只愿自在安康。”
像是闪电贯漆黑长空而过,白笙儿脑中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蓦地站起身,大步向院门走去……
池南院儿内正是正是晨光熹微。
杜氏拥着被子坐起,伸了伸懒腰,迷迷糊糊地结果丫鬟递来的杯子,漱口起身。
白境生常宿在大理寺,这些天又碍于云清霜,不能与白笙儿有什么纠葛。因此本应是平淡无奇的的一天。
哪知她刚刚坐到妆台前,雕花凳子还没坐热呢,只听屋外有丫鬟在叫喊,房门随即被“砰”的一声推开。
起初她以为是白箫儿,可白箫儿从来不这样早起身。
没等她再次进行猜想,来人的面容将她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白……白笙儿?!”
来人正是白笙儿。她刚刚愣神的一会儿功夫,白笙儿的大半边身子已经进入了里间。
且与平时逆来顺受的样子不同,来人赤红着双目,面露狠厉之色,整张脸上,只剩下悲恸,还有仇恨。
天不大亮,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看上去突然及其陌生的熟人闯了进来,且步步逼近。
活像地狱里出来的、勾人魂魄的厉鬼!
杜氏吓得不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骂道:“你这小贱人抽什么风?谁让你这般没规没矩地闯进来的!”
白笙儿根本不睬她,那双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问道:
“十年前,是你,害我母亲。”
虽说是发问,但在杜氏面前,这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等杜氏回答是否,白笙儿继续自顾自地愤恨道:“杜氏,该死的人,明明是你!”
杜氏从没怕过她,只当她是狗一样养在家里。
可就在白笙儿说完这句话之后,杜氏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白笙儿说了这句话的下一秒,她就会真的没命。
白笙儿高高扬起了手。
杜氏这才发现,原来白笙儿手里,拿了一根足有少女手腕粗细,一人长短的木棍。
她是真想要了自己的命!
杜氏瞬间脸色煞白。她根本不用去想这木棍是哪里来的,白笙儿被她关在柴房旁边的屋子里,随手一挑,都是现成的凶器!
手中木棍狠狠落下,未打磨的木刺扎进皮肉,再撕开新一块皮肤挑起。
一下又一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白笙儿像是神志全无,双手死死握着木棍,任凭木棍上的刺深深扎进手中,只管毫无章法地向下落。
杜氏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直接被打倒在地,也不知被伤了哪儿,随之而来的就是骨肉断离、血沫横飞的剧痛。
她这辈子从没这样痛过,滚在地上鬼哭狼嚎地求饶,只听她含含混混地说着:
“啊!白笙儿!祖宗啊……是我!你娘是我杀的……我承认了……你快停手吧……啊!!!”
白笙儿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手下没轻没重地落着。
她从未这样疯狂过,也从未这样痛快!
直到白箫儿闻响哭喊着扑过来,似乎在大骂她,想要给她娘报仇,又被池南院儿的一众婢女拉扯开。
白笙儿不知道杜氏死没死,就在刚刚,一向思虑周全的她根本没有去想,万一杜氏死了,他们白家该怎么办。
泪水混着杜氏的血水纷纷扬扬地落在白衣上,白笙儿终于想起放下手中的木棍。
可刚刚握得太紧,她的手不住地颤抖,想松,又根本松不开。
她任由木棍半握在手里,眼看着池南院的婢女乱成一锅粥,呼喊、奔跑着从她眼前疾行而过。
可这都与她无关了。
肯定有人去报官。或许下一秒,她会被粗暴地拉扯起来,不管杜氏死没死,她都得给她偿命了。
然而,她终究没有等来押她入衙门的官兵。
云清霜来到池南院的时候,她看到的,是在杜氏早已被抬出去救治的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白笙儿一手半握着沾血的木棍,一手鲜血淋漓地掩着面。
她的白衣裳尽是斑驳的血痕,不知是她的,还是旁的什么人的。她双目空洞失神,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大股大股的泪水涌出来,哭得仿佛要呕出心肝。
她原本是想在出使岑玉之前,来和白笙儿道个别的。却不想,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刚刚她一路匆匆走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八九不离十,又有迎春哭着跑过来,抽噎着地给她讲了前因后果。
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从来不该像她们每次见面时那样坚强。
她夺走白笙儿手中的木棍,又一把拉下她扎满木刺的手。
然后,紧紧抱住她。
或许按照平时她母妃讲给她的,她更该先替她包扎双手。
可不知为何,看到眼前这个,脆弱到失魂落魄的人,她只想紧紧地拥抱她。
她只该紧紧地拥抱她。
“公主……”
不知多久,白笙儿开口唤道。
尽管声音已经因为嚎啕变得沙哑。
她知道她来了。
“我在,我都知道。”
云清霜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柔声道。
“杜氏害死了我母亲……今日这样……他们不会放过我,不会放过白家……”
失声边缘,她甚至已经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再给云清霜添麻烦,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可她突然变得很无助,她很怕很怕,只想找一个最信任之人去肆意依靠,肆意到倾尽全部信任,不去考虑时间和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