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醉得一塌糊涂,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没有要付小宇送她回来,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跟他回家,但她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拒绝做他女朋友时,他满眼失落的表情。
她在午夜时分醒来,酒力仍未消去,但却再也无法合眼,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戴总编发怒的样子,还有总编把她的梦想推向死亡边缘的那些话。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身下那张破旧的床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她心烦意乱地坐起来又躺下,然后又坐起来,感觉像有虫子在咀嚼她的肉体,令她全身奇痒无比,难受之极。
第二天一早,她决定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决定自己去寻找新闻源,希望可以采访几个重大的新闻来吸引总编的目光。可是当她用了一上午的时间辛辛苦苦地把完成的稿子传到采编系统后,总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虽然总编在电话中没有表情地叫她来一趟,苏菲的心情却惴惴不安起来。
“戴总,您找我呀?”她站在总编面前尽量保持呼吸顺畅,说话的语气也非常平和,希望自己谦逊的态度可以转变在总编心目中的形象。
戴总编的目光在电脑上停留了很久。苏菲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但见他不主动搭理自己,所以也不敢再说话,只能默默地等待着。
大约三分钟过后,戴总才轻轻地摇了摇头,眼里闪烁着她根本无法理解的目光,她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心情也开始缓缓地下沉。
“苏菲啊,我刚才仔细地看了你写的这篇稿子,立意不错,出发点也还可以……”
这个美好的开端让苏菲感到开心,一线曙光又挂在眼前。总编接下来的话浇灭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焰:“你是知道的,我们是党报,虽然你这篇稿子会带给受众很大的阅读快感,但是有些言辞不适宜出现在我们的报纸上,一旦见报,我担心又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对你还有报社都不好。”
“总编,这篇稿子只是在揭露一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应该不会给政府带来什么负面效应吧。”苏菲想据理力争一下。总编却摇头说道:“会不会带来负面效应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你知不知道你上次那篇稿子给我们报社惹来多大的麻烦?版面编辑和值班的副总编都负有连带责任,虽然只是象征性地用扣钱来处罚,但……唉,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我想你应该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一个人要建立起良好的形象必须做很多正确的事情,但一个人如果要毁掉自己已经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往往只要一个小小的错误。”
苏菲很心痛,她明白自己之前努力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已经被那一次小小的错误彻底地毁灭了。
“反正三个月的实习期就要结束了,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你以后也不要再写什么稿子了,随时想走都可以。外面现在机会多得是,赶紧去找新工作吧,老呆在这儿实习也不是事儿。”
“总编,我……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苏菲本来想说她不想离开《云海日报》,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乞求。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戴总决然地摇头道:“你还希望我能给你什么机会?在上次那事还没有发生之前,你本来还有一点点希望可以留下来,但自从那事发生之后,几位副总编在跟我聊天时谈起你都直摇头。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报社需要的不是制造麻烦的记者,而是循规蹈矩的记者,而你还没进报社就已经碰触到了这条底线,你以后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前途?”
苏菲默默地听着总编的教诲,其实心里还在愤愤不平,对每句话都充满了反抗和排斥。但是最后她说出来的话语却变了样:“戴总,我已经知道错了,只要我能留下来,以后我保证绝对不犯错误。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我来云海的梦想就是希望进入《云海日报》做一名真正的记者。现在我已经站在了门口,您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泪水已经在她眼眶里打转儿,虽然一直没掉下来,但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
戴总编盯着她的眼睛,似乎也被这话感染了,沉吟了半晌才重重地叹叹了口气,以一种极度无奈的口气说道:“苏菲呀,你的心情我也是了解的,我们报社每年都会接收一批像你这样的大学生来实习。我非常了解你们的处境,现在社会上的工作机会虽然多,但要找一份像样的工作确实是很难啊,像《云海日报》这样的单位更是设置了很高的门槛,所以我们吸纳人才看重的主要是能力。”
“我……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可能暂时还达不到您的要求,但是我会努力,您也看到我的努力了,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我已经……”
“好了,你不用再多说了,很抱歉,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实习期马上要结束了,你在《云海日报》也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我想你该去别的报社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找到自己喜欢,也适合你的位置的,比如说那些都市类的报纸就很符合你的风格嘛。”苏菲安静地听着戴总的话,感觉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对自己下达逐客令,但她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她想要是自己再努力一点,应该还是会有希望的,可是戴总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跌到了无底洞。
“我并不是一个绝情绝义的人,也深知你的难处,因为我当年也是跟你一样,一步步走来才走到现在的啊。可是我只是报社的一员,虽然有足够的话语权,但报社毕竟不是我私人的。”戴总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也曾因为没有钱而露宿街头过,因为没有钱而去小餐馆打工,当他凭借自己的勤奋得到一份记者的工作时,他是多么的珍惜那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工作起来简直就不要命了。他记得自己有一次报道一次特大新闻事件连续工作几天几夜,最后累倒被送进手术室……那时候的他,也希望自己能在新闻这条路上成为佼佼者,实现自己的梦想。
直到现在,他成为了《云海日报》的总编,他也庆幸自己能够走到今天,站在现在的位置。但年轻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情,他却仍然会想起,也明白了现实和梦想之间的差距: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记者,一名大公无私的记者,在现在的社会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戴总下达了逐客令,苏菲慢吞吞地走出这个房间,仍然强忍住没有落泪,那些残存在心中的理想仿佛瞬间被撕裂得粉碎,她知道自己只要走出这栋大楼,就意味着又要从头开始,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她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偶像内莉?布莱,她为了真实的报道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而作为一名真正的记者的存在也只是为了让世人知道真相。真相是记者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不能离开,绝对不能离开,如果我走出了这里,再想回来就完全没有机会了。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记者,如果连这些都无法忍受,如果连报社的大门都进不去,我如何还能谈自己的梦想?”苏菲告诉自己,只要总编还没有亲口说让她滚蛋,她就会一直呆在这儿,永不放弃。
“苏菲,你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呢?怎么好久没见你的稿子了?”
“你是不是病了,或者哪里不舒服?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倒不如回家去休息吧,有事我会打电话叫你的。”
面对不知情的同事们,苏菲都只是笑笑,其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在办公室一呆就是一整天,除了上网什么都不做。这天下午下班时,她正要收拾东西回家,辛济突然走过来不怀好意地问道:“怎么了苏记者,这么早就准备下班?稿子都写完了吗?”
苏菲不想理会他,辛济又嬉皮笑脸地说道:“苏记者,下班有安排吗?没有的话跟我出去见几个朋友?”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苏菲愣愣地答了一声。
辛济却靠近她低声说道:“别这样嘛,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哦,再说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苏菲清楚他这话的意思,心里一紧,随即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混球,下流,卑鄙无耻。”一想起那个想占她便宜的男人,她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她突然想起了路路对她说的话:“你跟我都是女人,而且都还算有点姿色的女人,所以我们本身比男人具备更多的优势。”
“你没发现这个社会都已经被虫蛀了吗?以牙还牙,以暴制暴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所以投其所好也是我们这些处于社会最底层和最边缘的人的必修课。”
“你上次是怎样利用曹杰进了云海日报的,现在为什么不再利用一次呢?”苏菲脑子里不停地闪烁着这些画面,她也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刚走出校门时那个懵懂无知的苏菲了。她的身体不再纯洁,她的思想也开始因为自己对这个社会的了解而开始变质,再过一年,自己又老了一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如果不尽快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随着年龄的增加,很多事情,包括梦想和事业都会远离自己。所以要得到这一切,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必须靠自己,除了自己,是没有人会主动帮助她的。
她常常会思考一个问题,老天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公平。世界上那么多人每天可以坐享其成,开着宝马在大街上晃来晃去,为何她连一份记者的工作都难以维持,为何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花天酒地,为何她每天那么拼命,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解决温饱问题?这难道就是公平?甚至还要出卖自己的尊严才能讨好别人?
苏菲安静地坐在黑暗中,想起自己遭遇到的那些不公平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这个社会的弃儿,没有人愿意帮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想起自己在家中曾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学校师生的宠儿,她的心就不住地滴血,如今的她已被生活累得快要倒下了,她明白二十多年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已远离了自己,二十年以后的日子都得靠自己打拼了。
她又想起了家中已经开始年迈的父母,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第一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声大哭,用泪水来宣泄内心苦闷和悲伤,她的哭声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响亮,但哭着哭着就变成了无声的哽咽。
“菲菲,睡了吗?”一条来自付小宇的短信打断了她的愁绪。她没有回信息,几分钟过后付小宇又发过来一条短信:“菲菲,你的工作怎么样了?好久都没听到你的消息,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自从上次分开后,我就没有停止想你,每天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很多次想给你打电话,但都鼓不起勇气,我怕换来你的拒绝,更怕失去再次见到你的机会。”
苏菲透过自己的泪水模模糊糊地看着手机上的字,强忍住内心的悲痛按下了关机键。
这是一个需要多大勇气才能做出的决定啊,如果不是被逼到悬崖边缘,哪个女孩子愿意走出这一步啊,苏菲更是不会想走出这一步的。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即将走进青楼误入歧途的女人,在迈出前脚的时候仍然对前路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担心自己这样做是否值得,是否正确,可是她的情绪已经处在了极度崩溃的边缘,如果自己得不到这份工作,意味着自己就要离开云海了。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那可是一条不归路,你的人生可能会因此而完全成为另外一种结局啊!”她仍然有些犹豫,为了得到这份工作而出卖自己的身体,那可完全是一种赤裸裸的交易啊。
这一夜,她失眠了,整个人就像悬在空中似的,身体飘着,思想也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