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入夏时节,清晨的凉州还是寒意阵阵,庆儿端着刚出锅的早膳走进房间,给在座的三位布好碗躇后退了出去。
热腾腾的早膳当前三人谁也没有先动,三人的神色各有不同,顾宵一改往日生人勿进的模样,冷峻的脸上竟挂上了一抹罕见笑意,搭在腰间的大手时不时的把玩着那枚月亮腰佩,而今天的元峯却好像跟以往的顾宵互换了似的,温润如玉的公子形象完全不见,眯着凤眼严肃警惕的看着李牧,眉眼间还夹杂着隐隐的怒意。
李牧是个察言观色的人精,瞅了一眼恨不能现在就把自己抓起来审问的元峯,认命又无奈的感叹了句:“在你们面前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吗?”
元峯无视他的插科打诨,俊脸一黑咄咄逼人:“李公子,哦不,殿下!您的秘密难道还不够多吗?得了整个风雨楼的实权,搭上了京城盐商王家的财路,扶持起了靖虏青玉帮的运送势力,现在又想把整个江湖的人纳入自己的麾下。那再下一步呢?殿下准备怎么走?权、钱、马、人都快齐了呢,布这么大一个局,殿下您是真的只是想对李言忠进行报复呢?还是顺带想...搏一搏...看看自己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啊?”
李牧上扬的嘴角一僵,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细缝,满眼冷芒:“我知道元大人一直看不上我,可您也不必这样栽赃我吧?元大人这是想致我于死地啊?”
“是不是栽赃你自己心里清楚”元峯转着扇柄语气更冷了:“殿下从小长在民间,对于百姓们疾苦的了解肯定比我这个被关在军营中长大的莽夫更透彻,更能感同身受。剿灭夜王朝,天津卫水涝,凉州卫战役,京畿之乱,山西旱灾,这桩桩件件对于我们和朝廷来说可能只是长长短短的数字,是可以计较得失的博弈,可对于那些实实在在深困其中的百姓们来说,那可都是一条条血淋淋的鲜活性命,是一场场毁天灭地的灭顶灾殃。难道殿下还嫌不够吗?”
元峯捏着扇柄的大掌慢慢收紧,扇骨不堪其力发出咯咯的声响:“殿下,仇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过去的苦难真的只能用杀戮来化解吗?”
“呵呵呵,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抹去我曾经的苦难和仇恨?”话即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牧也摘下了平日里笑嘻嘻的面孔,看向元峯的眼神里像是裹满了寒冰:“你自小出生名门望族,又是嫡出老幺,父母疼宠兄长爱护,习武有将军爹教,念书能进京北监,披着锦衣享着玉食,以后的官路前程更是一片光明,你当然有闲心去可怜同情百姓,甚至有能力去当他们的救世英雄。”
“可我真的没那闲心去管别人的死活,因为我要时时刻刻绞尽脑汁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李牧眼尾发红,声音沙哑:“你试过为了一块饼像狗一样对人摇尾乞怜吗?你试过为了能念书跪到膝盖血肉模糊吗?你试过夜夜被惊醒,时时刻刻都担心不知何时就会被人杀掉吗?”
“可那都是李言忠的错......”
“呵呵”李牧冷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李言忠死了,我就能平安无事吧?你不会真的以为我那皇兄是位人美心善的主儿吧?你自己看看父皇留下来的那么多子嗣有几个得了善终的?发动京畿之乱的墉王和盧王几乎把你们诏狱里的刑具试了个遍,你不知道吧?支持他们的那几个说是流放,实则还没到目的地就被野狼啃了个尸骨无存,就连毫不知情整日只知风花雪月的廑王也派去守了皇陵。你觉得按那位的脾性,传闻中身怀废储诏书的我失去利用价值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回元峯真的语塞了,这世上每个人的人生经历无论好坏都是独一无二的的,所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心境也各有不同,说什么感同身受,其实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自己和李牧其实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自己即便同情他的过去,明白他的苦衷也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元峯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李牧当场打断:“别露出那种恶心人的表情,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另外我对那个位置也没有丝毫兴趣,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不用躲躲藏藏的活下去而已。这么些年当鱼肉我已经当够了,以后我想做一柄有自保能力的刀俎,元大人若想拦大可以试试看。”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周遭的温度都凝结了一般,而在一旁已经装了半天背景的顾宵终于开了口:“这外忧还没彻底解决,你们俩就想内讧了?”
“谁跟他是内!”
“谁跟他是内。”
两人异口同声的反驳,对视一眼后又各自冷哼着转过脸去,经过顾宵这么一打岔两人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元峯挑挑眉毛,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撇了一眼李牧道:“你报仇的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但若有人想颠倒黑白,我元家可不会管什么劳什子的诏书。”
李牧撇撇嘴角:“那什么破诏书我根本见都没见过,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找。说起来为了这破诏书我的那位好皇兄,一路跟踪我,暗杀与我有接触的人,当真无所不用其极,还真是辛苦得很呢。”
顾宵和元峯听到他这话,神色都为之一冷,顾宵更是给了他一记眼刀,严肃的让他慎言。
可李牧却丝毫不惧,止不住的冷笑道:“原本我还只是猜测,看来我还真猜对了,魏家那小娘子死得不明不白的,当时我就奇怪从不畏强权的元大人怎么突然当起了缩头乌龟?毋家那晚你们做得就更明显了,能在那么多锦衣卫的监视下灭了毋家满门后,还能悄无声息全身而退的势力这世上根本不存在,除非...锦衣卫根本也是帮凶,这么想来除了那人的龙鳞卫外我想不到谁还能有这么大面子了。”
顾元二人听他说完后既没反驳亦未有惊讶,算是默认了,果不其然下一瞬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从屋外翻进来一巾覆着半个面容的男子,跟一般其它暗探不同的是这个暗探的双手手腕皆缚戴着黑色鳞甲。
男子一进来就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卢腾见过殿下,两位大人。”
李牧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龙鳞卫这时候倒是少见的坦率啊,其他人呢?都出来见见吧。”
“回殿下,这次只有属下一人。”卢腾低着头语气平静。
李牧眼神一亮来了兴趣,有点惊喜道:“那么多人居然都是你一个人杀的?看不出来啊,难怪那人把你们藏得这么深,不过...我有点好奇哎,如果让你跟阿夜打,谁会赢呢?”
“殿下说笑了,属下怎敢冒犯顾大人。”卢腾惶恐。
元峯轻笑着接过话茬:“看来你还不太了解阿夜嘛,想当初在东南,我和阿夜两人可是单枪匹马的独闯过倭寇的军营,绕后端掉了他们最大的一排粮仓,连油皮都没蹭破。”
李牧不屑的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反驳,而是阴阳怪气的对着卢腾嘲讽道:“为了那什么破诏书,他还真舍得下血本呐,自己的保命底牌都派出来了。”
卢腾连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陛下此次只给属下下达了一个命令,誓死保护殿下的安全,排除一切不利殿下的任何危险。”
“得了,你说保护就保护吧。饿死我了,吃饭吃饭。”李牧自然不会相信这种糊弄人的鬼话,也懒得再跟一个护卫辩驳下去。
可三人还没吃上几口,就被火急火燎闯进来的小玉打断了,其实原本小玉还没意识到西楼不见了,因为她偶尔也会早起去院子里散散步了,可不想这早膳时间都快过了,发动了所有仆役找遍了整个馆驿也没能找到人,这才彻底慌了,好巧不巧江恒又外出办差了,自己只得跟着小旗来找顾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