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缘寺位于香枫山最高的山峭处,前些年的寺庙香火还算鼎盛,因为广缘寺算是大同府数得上号的大寺了,求福、占卦、算姻缘什么的听说还挺灵验的,但这几年普通老百姓连温饱都难这寺庙自然而然也就门可罗雀了。
本来还算宽敞的山路现今已杂草丛生,只有附近的村民和猎户偶尔路过,马车摇摇晃晃行至半山腰便停住了,再向上的路多为石阶小路只能徒步,无法一众人只得弃马前行。
“主子,喝口水歇会儿吧。”西护摘下腰间的水袋递给了西楼,西楼接过喝了好几口才感觉嗓子好受了一些,自己平时本就不怎么动弹,猛的爬这么久的山路实在够呛,天气又慢慢热了起来,现在整个后背都沁出了汗,西楼微喘着问道“阿护,大概还有多久啊?”
“大约还要一个时辰,主子要不属下一会背您吧。”主子的身子本就弱,前些日子又呛了烟火,西护皱着浓眉担忧道。
西楼笑了笑“没事,我没你想得那么娇弱,嬷嬤这么大年纪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再说了多动动出出汗才能更健壮嘛。”
一旁的嬷嬤慈笑着掏出汗巾给西楼拭了拭她额头上的细汗“就是,这多动动啊一会也能多吃些斋饭,这些日子姑娘小脸都瘦了。”
“瘦了才好看嘛”西楼安慰道。
嬤嬷佯装生气的瞪了西楼一眼“瞎说,这姑娘家自然是富态些才惹人疼,之前姑娘小脸白白胖胖的多好看呀!西护卫你说是吧?”
西护看了看西楼俏生生的小脸,耳尖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不管是怎么样,在他心里主子一直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从来都是,不过这种话自己不会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我就说嘛,姑娘您平日啊就得多吃点,这次老奴上山再给姑娘您问问姻缘,这女子啊嫁个好人家………”
嬷嬷又开始了千篇一律的絮絮叨叨,西楼也不厌烦的听着,大抵老一辈都是爱念叨的。
而就在这时藏在林间的李蓉儿及老六一众人已经手握兵刃,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李蓉儿冲老六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再等等,老六点了点头,双眼紧紧盯着山路上的队伍手不知不觉已搭在了刀柄上。
也许是因为太阳太大的缘故,西楼越走喘息声越急促,眼前也开始慢慢变得模糊,摇了摇晕眩的脑袋走起路也不自觉的脚上打弯。
“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呀!别是中暑了吧!”嬤嬷立刻叫住了前面的西护“西护卫!不好了!快停下姑娘中暑了!”
“全队原地休整!”西护立刻叫停的队伍,并把西楼抱到了树荫下“嬤嬤,你先用这水给主子降降热”说着把水袋递了过去。
“哎!老奴晓得……”
就在这时李蓉儿一声令下,老六及一众黑衣人破林而出直直的往西护门面冲去,西护等人亦早有准备,两方立即战作了一团。
李蓉儿和西护两人你来我往,招招惊险,论身手李蓉儿根本不是西护的对手,没过几招李蓉儿左肩被西护一剑刺伤,血流不止。
跟其他护卫战作一处的老六看势不妙立马放烟召出了林中剩下的余部,自己也闪身挤进了李蓉儿西护两人的战局中,以二敌一勉强跟西护打了个平手。
此时的局面已然慢慢扭转,黑衣人众多,护卫们慢慢的开始有些体力不支,西护一剑格挡下两人的杀招,抽身左手拉响了烟火弹。
“不好!我们中计了!阁主你快带人先走!”老六一把将李蓉儿推出战局冲她喊道。
李蓉儿回身看了一眼老六,又看了眼树荫下的西楼两人,咬了咬牙往树荫下袭去。
此时的西护也开始焦急,烟火弹已拉响可林中却毫无动静,见李蓉儿冲向西楼,自己也往树荫下跑去却被老六和几名黑衣人拼死缠住了去路,眼睁睁看着西楼和嬷嬤二人被李蓉儿劫进了密林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江恒领着锦衣卫们赶到了,西护冲江恒大喊“快!救主子!”
江恒闻声举起手中的弓弩瞄准李蓉儿的后脑勺射了出去,“咻”的一声弩箭破空而出,林中之人应声发出了一声惨叫,但等江恒一众人赶到却只在地上看见了一滩鲜血,三个人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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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楼眼眶发红双手不停的发着抖,想做点什么让嬷嬤腹部的伤口不再流血,又怕弄疼她,弩箭整个刺穿了嬤嬤的腹部只留了一节箭尾在腹中,西楼根本不敢拔,一旁的李蓉儿手起刀落砍掉了露在外面的箭头,按住了嬷嬤想去碰伤口的手“别拔,拔出来你立马就会死!”
李蓉儿暂时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西楼虽然不会武功但自己也受了伤,只得先躲避了。
不过按计划西楼应该是意识不清的呀,现在看她的样子可并不像,难道“你刚刚是故意装晕?”李蓉儿杏眼微眯。
西楼现在全部心思都在嬷嬤的伤口上,听到她这么问才抬起了头“对”,躺着的嬤嬷一把握住了西楼的手“姑娘?您?”
“我早就知道你给我拭汗的汗巾里有迷药,当时我屏住了呼吸,装晕是为了引出李姑娘,这是计划好的。”
“呵呵,我们果然中计了。”李蓉儿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巾冷笑了一声“不过你们依然慢了一步,你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他们在搜山,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李蓉儿抽刀抵住了西楼细嫩的颈脖,低声说道。
西楼眼神微冷,语气毫无慌乱“你不敢。”
“你!”李蓉儿压了压刀刃死盯着西楼的眼睛,良久后还是收了刀冷哼了一声,独自走到洞口盘坐下来开始检查自己的肩伤。
靠着洞壁半躺着的嬤嬤开始因为流血过多开始全身冷得不住打颤,西楼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她身上仍然无济于事,西楼有些气愤的冲坐在洞口的李蓉儿喊道“快救她呀!她不是你的属下吗!”
“她只不过是风雨楼里最底层的细作,并不是我的手下,再说了她已经伤及肺腑,救不活了。”李蓉儿冷眼旁观着,却又好奇道“按理来说你都知道她是细作了,还救她作甚,死了不是正好?”
西楼理都没理她,撕开裙角,用布料捂住了不停流血的伤口,嬷嬷张了张青白色的嘴唇,吐字很是费力“老奴想知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西楼眼眶通红“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放心,他们一会就会找到我们的,再等等!”
嬷嬷轻轻摇了摇头“老奴想知道。”
“………在天津卫,那晚你跟我说那个冯志你曾在义父手底下见过,但距义父上次回京探亲已有一年多之久,平时你的记性并不好,但一面之缘的侍卫却还记得,这很奇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深想,然后你经常给做糖龟、凉粽这一类的吃食,我就更怀疑了,最后确定是在客栈走水,那几天你因寒腿发作一直是小玉在守夜,当晚小玉睡倒在房门外被人救出,只有睡在二楼的你有机会放火。”西楼的语调很平缓,仿佛这些并非自己亲身经历。
“原来……我早就被看穿了”嬷嬷又拧了拧眉,不解道“我做的那些吃食怎么了?”
“糖龟和凉粽都是南方的吃食,尤其那凉粽的做法和食方,你曾跟我说过你自小便在西府长大,那这些南方小食的制作方子你不可能如此熟练精确。”
听到这连洞口的李蓉儿都不禁乍舌“啧啧啧,西姑娘真可谓是真人不露相啊!心思之细,伪装之像,不禁令人惊叹呐!”
“姑娘既然早已知道这些为何还要留着老奴?”
西楼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不知嬷嬷还记不记得,一年多前我重病初愈时你曾跟我说的话?”
秦嬷嬤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西楼笑了笑说道“你说,别怕,以后你会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即使刀棒加身也会护在我身前,你就是我的家人。”
一旁的李蓉儿冷不丁“噗呲”一下冷笑出声“这种骗小孩儿的鬼话你也能相信,真是可笑。”
“当时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这世界让我无所适从、害怕,甚至绝望,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去做什么,唯一让我能安心的地方只有你和小玉在的地方,所以我相信。”
嬷嬷张了张嘴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刚才还不屑的李蓉儿也安静了下来,刹那间整个山洞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里。
“其实姑娘你并不是西将军的女儿”嬷嬷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开口说道。
西楼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她,秦嬷嬷缓缓道“我年轻时就作为细作被派潜在了西府,一年多前老将军大战重伤被抬了回来,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昏迷不醒的姑娘你,然后老将军替换了府中大部分的仆役,仅有的几个没被替换的老人也都应老将军要求,缄口称你是一直被秘密养在深闺的西家嫡女,之前一直不显人前是因身体娇弱。”
“我……不是西楼?那我究竟是谁?”难怪!难怪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什么也没有,仅有的几段记忆也都是从仆役口中诉说给自己的,那为什么自己穿越前的记忆也如此混乱?难道自己并不是魂穿而是身穿?是因为穿越的时候伤到了脑袋才失忆的?也只有这个原因最能说得通了。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西将军会把自己带回家并收自己为女儿呢?为此还不惜如此大费周章。
“姑娘本名老奴并不知晓,老奴只知道姑娘是将军从凉州带回来的。”嬷嬷捂了捂伤口,身上已经被疼出来的冷汗浸湿透了。
“好了,别说了。”
“不,老奴还有一事求姑娘,老奴知道没这个资格,可我实在是没时间了……”
西楼摇了摇头“别胡说,什么事你说。”
“老奴本名秦英芬,原籍苏南,年轻时一家人逃难到了京城,然后我们被人群冲散了,这辈子唯一的念想便是我那妹妹,她叫秦英巧,与老奴年龄相似,这是信物”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方丝帕,丝帕颜色已经微微褪色,看得出来已有些年头了,丝帕角落用红线绣了一个“巧”字,小小的却很醒目“若能找到她确认她安好便可,若……找不到,便算了吧。”越说声音越是微弱。
西楼紧紧捏着嬷嬷越发冰凉的双手,焦急的说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现在还不能睡,她还在等着你!嬷嬷!千万不能睡!”
洞口的李蓉儿看着西楼二人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了洞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瞬间绷紧了脊背。
抽出刀刃之时洞外的人也闯了进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此时闯进来的一群黑衣人并不属于任何一方,他们看见满手是血的西楼转头便向李蓉儿攻去。
西楼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光看向这群人,突然注意到了他们手上的兵刃,这种弯刀很特别根本不是明制式,这刀弯如新月,刀刃极其薄利,这种刀至今自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逃进雾岚山前的那次遇险,还有一次便是在破山庄中的那回,两次双方均是死伤惨重,这次对方人数不比上两次少,而现在只有李蓉儿一人,而且她还受伤了。
果然没多一会李蓉儿已经多处被划伤,其中一黑衣人弯刀已劈到李蓉儿面前,李蓉儿闪身一滑,可因为洞内空间有限,李蓉儿的身后便是西楼,那黑夜人也是惊恐万分的瞪圆了双眼,但此时再想收招为时已晚。
在那弯刀夹带的破空声已快触及西楼鼻尖时,秦嬷嬷爆发出最后的死力,起身推开了西楼。
“嬷嬷!!”西楼的眼泪霎那间滚落下来,弯刀从颈脖侧砍至后腰,整个肩部几乎砍断,鲜血喷溅在了西楼的衣裙上,留下了一道艳红的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