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相处有时很难,有时也很简单,许多时候,一个鲜活的,试探的话题,被对方感知了,抓住了,便借着这种感知,有了惺惺相惜的念头。
现在曹旭试探着抛出了橄榄枝,而沈道人又施施然的接住了,距离感便拉近了不少。
言而总之,经过彼此一番开场试探之后,曹旭已经大致明白了沈道人的侧重点,或者说更清晰了自己的利用价值,那便是替沈道人或者说他身后所代表的天台宗,进入云雾山,探寻古修士洞府之中可否有什么残留的秘籍古卷,天材地宝。
“危险自然是有的,但是这个洞府内的宝藏,是势在必得的,宗门需要这些来壮大自己,我也需要这些来证明自己,因此宗门才历时三百多年依然不肯放弃,所以我才孜孜不倦的行走人间,虚与委蛇,”沈道人对宗门的贪婪甚至是自身的所求毫不加以掩饰,“但人活天地间,风霜摧怆,饥寒交馑,百病侵扰,唯有修真一道,可参天地造化,明世间至理,积跬步而至千里,孜孜不倦,可得证大道,岁月更替视为等闲,直至与天地同寿,金身不坏,虽然机会渺茫,万中无一,然,这等诱惑,又有谁能抵挡?”
沈道人这一番话讲到最后,声音中甚至有了一丝艰涩,思绪似乎飘了很远,仿佛在追忆先贤,又似乎在感慨自身。
“你可想过在这世间长生久驻,体会别样的人生?”沈道人嘴巴纹丝不动,这句话却清晰的送进了曹旭的耳朵里,想来是用了腹语术之类的法门。
这似乎是一种承诺,更是一种诱惑,亦或者是陷阱,然而,不重要了,曹旭胸中油然而生一脉豪气,胸襟和眼界似乎也随着老道充满蛊惑性的描述而开阔了许多,前世仰望浩渺星空,感悟宇宙广大,叹人生短暂的一些记忆,刹那涌入脑海。
对云雾山的探索决心,在这一瞬间决定了下来,接下来的沟通便进行的更顺畅。
曹旭前世也算是职场打拼多年,虽然遇到了小人使绊,老板刁难,待人接物倒也驾轻就熟,两世为人,自然处处显出超出年龄的世故。
沈道人自幼修的长生道,在宗门里交往的同侪又是清净冲淡的性子居多,在王府中更是一味被尊崇,捧着供着,如此不免与世间凡人有种距离感。沈道人仔细回忆,已很多年没有人随意说一些体己话来哄自己开心了,对眼前的少年,越看越喜欢,老道把胸前的胡须捻了又捻,一副陶陶然。
旁观的少年似懂非懂的望着谈笑宴宴的两人,表现也是截然不同,孤高的怀瑾早就摆出一副“我早知你是这种逢迎小人”的模样,另一旁的握瑜却风淡云轻,偶尔甚至还会冲曹旭狡黠的眨眨眼。
沈道人对三个小人儿的无声沟通视而不见,径直从袖筒里掏出一枚玄色牌子,郑重其事的递了出去,曹旭忙抢上两步,双手接过,那牌子入手冰凉,质地非金非木,上面用金粉描了两个古朴的篆字,篆字四周又用阴刻手法绘满了云纹和雷纹,生动异常,一看就不是凡物。
“后生可识得这两个字,”沈道人将目光投注过来。
曹旭忙拱手,“还请真人赐教。”
当世修道,自筑基起始,凡人皆恭唤一声仙长,而就金丹之后,去伪存真,感应天地,才能称之为真人,说来沈道人如今的境界,距离成就金丹还有些距离,奈何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句真人叫的老道颇为受用。
“上面所书乃风雷二字,”老道摇头晃脑,“此牌乃是本宗前代炼器大家黄梅大师所做,”
此言出口,怀瑾和握瑜不由得眉目耸动,数年之前沈道人来世间走动之时,一直夸怀瑾世子骨骼惊奇,旷古可造之才,遂收做记名弟子,讲到数年之后,有了根基,便可进宗门进修,日后坐地飞升也未可知。
为了坚定怀瑾的向道之心,沈道人也曾与他言说天台宗的辉煌历史,杰出的修真代表,上古传承自不必说,近百年来,宗门渐渐势衰,飞升的地仙不曾出得一个,但有一位炼器大师却是赫赫有名,便是黄梅大师。
黄梅大师自幼便入天台宗潜修,然而世间缘法无常,本门先贤遗留下林林总总的心法,于他本人却难有适应的法门,只因他本身灵根驳杂,虽勤奋苦修,百年仍未能成就金丹,而同辈修士得证大道者日渐增多,黄梅大师在入门之初也是备受师门重视,年深日久,渐渐被视作弃子,归入外门行走,平时多派遣与其他宗门做些迎来送往的事务。
“便如此时的贫道一般无二”怀瑾至今记得,沈道人当时捋着胡须,怀古况今,目光中飞扬的神采“可这位黄梅大师却不曾就此消沉下去。”
黄梅大师虽身处外门,杂务缠身,但也因此得了在外游历世间的机会,他广访名山大川,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本炼器术残卷,炼器本为末道,黄梅大师却视若珍宝,潜心钻研十数年,便在炼器术之上成就斐然,以凝神阶的修为,就炼出了三件后天灵宝,一举成名,得到当时的正道领袖,祁天心青眼垂顾,纡尊降贵,亲赴天台宗宗门与之论道,三天三夜之后方恋恋不舍的离去,据说二人互相印证修真感悟,所获颇丰,更有闲言野史说摩罗什恃强凌弱,夺了黄梅大师的炼器术残卷。
无论真相如何,此后谈及黄梅,这位正道领袖,必亲切的唤一声“黄梅小友”,虽不曾如何亲自施与恩惠,自有那大小宗门前来攀交,宾客络绎不绝,天台宗得此天眷,在修仙界顿时再次有了一席之地,百年间,便再次在兖州成为一方巨掣,圣山灵脉尽数收纳,远近修仙根苗慕名来投,借了这个势头,虽然百年来,白云宗里没有元婴修士驻世,仍旧雄踞兖州至今。
这等盛事,奈何《兖州广记》上所书不详,奈何凡夫俗子哪里懂得什么炼器炼气,只是略微带了一笔云台宗先贤,黄梅大师自然名列其上,因此曹旭也颇明白这牌子贵重,因而珍之重之的将玄色牌子纳入怀中。
“十五天之后,便是良辰吉日,”老道掐了个指诀,略微推算就定了入云雾山探宝的日子。
卜算,在这个世界,作为参悟天机,感悟天道的一种方式,无论是凡人,还是修真之人,都足够重视,婚丧嫁娶要看看黄历,入山探宝也是如此。
紧接着老道又叮嘱道,“这风雷令,千万收好,来日破除禁制,这可是最关键一环。”
曹旭低头唱了个喏。
老道轻轻挥了挥手,算是送客,方才看似简单的卜算,实则耗费了许多元气,于是两个少年代老道将曹旭送出到郡王府门外。
望了望天边的落日,曹旭突然想起最要紧的事情还没做,自己进城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件事办妥,谁成想,被老道一番洗脑,宇宙天地的大道理一个接一个的套下来,差点忘了最本分的生意经。
于是急匆匆谢过两位王府“世子”,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径直奔着县城最大的酒楼得月楼而去。
站在郡王府前,一个嘬着牙花子,“这小子也太心急了些,刚想告诉他,我们要在那云雾山中,互相帮扶一番。”
另一个却盯着他的背影,只做浅笑,残阳渐些,彩霞漫天,将她的面容映的分外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