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莎琳·弗雷是一个虔诚的女人。她对圣光的信仰比她所知道的大多数人都要虔诚。
“如果你希望变得幸福,你必须尝试去令周围的世界幸福。”这种信仰对她来说并不是单纯的神祇崇拜,更多的是一种身体力行的行为准则,在最黑暗的时候,给予她精神力量和精神指引。
但是圣光从来没有向这位虔诚的信徒披露过奇迹。凯莎琳常常站在脏兮兮的镜子面前,直勾勾盯着自己早已经走形的身材:不到四十岁的她比同龄人看起来要显得更加苍老,佝偻的身子和两鬓的白发,不论是谁都会产生一种她至少有五十来岁的错觉。
那些见识过她十七岁的风采的人,或是有幸目睹过她曾经的画像的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眼前这个毫无特点的女人会是多年前的那个凯莎琳·高登。
女人这三年来遭遇过的不幸,比有些人一辈子所见识过的还要多。破产、丧偶、染上顽疾......现在的她简直比暴风城的乞丐还要落魄。身无长物,家徒四壁,只有圣光是她唯一的慰藉。
而间接造成这一切苦难的,正是她看作比生命更重的侄儿。如果不是他因为那一荒唐的梦想而固执己见,自己现在应该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商人的妻子吧。
如果说不后悔的话,就连三岁小孩也骗不了。这一切都是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子的错。如果他没有因为一些琐事和那些流氓恶棍结仇,如果他不是那么迫切的想要出海,如果他的船长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奸徒乱党,如果......如果......
但是感谢圣光,他还活着。
无论怎么去尝试说服自己,凯莎琳始终对莫瑟恨不起来。膝下无子的她和丈夫,早就已经把唯一的侄儿看作是自己的亲身骨肉一般了。她对莫瑟所倾注的爱,远远超过了天平另一端的悲哀和仇恨,即使被伤得遍体鳞伤,也很少会有一位母亲去选择不爱自己的孩子。
所以当一个星期前,久出不归的游子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凯莎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她是多么渴望用自己枯瘦的双手去抱一抱他。
但是自己不能那样做。在同一个斜式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九年的她,自认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莫瑟。只要自己对他表现出来一丁点的亲和与友善,那个单纯的大男孩必然会十倍,甚至于百倍的来回报她对他的好。
一方面,她希望莫瑟能留下来,告诉自己他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如果这样做,莫瑟将会冒着多大的风险:从暴风城到闪金镇,画着肖像的海报张贴的到处都是。
作为一位母亲(婶婶),凯莎琳一点儿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绞死在暴风城的码头上。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复杂的情感。她只能戴上虚伪的面具,对莫瑟说出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冰冷、刻薄的话。这些词语就像是锋利的刀片,从嘴里说出来的同时也划伤了自己。
“离开这片伤心的土地吧,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她跪在大主教阿隆索斯·法奥的画像前,一边为自己的谎言忏悔,一边祈祷着那个本性善良的孩子能前途一帆风顺。
这天,凯莎琳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莫瑟又变成了十二年前的那个,会向自己撒娇的小男孩,而已故的丈夫坐在自己身边,一脸专注的凝视着湖中的钓线和浮漂。
梦里阳光正好。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四周安静的可以听到鲜花盛开的声音。
这是一场简单的家庭野餐,他们以前经常一起这么干。但这么一幅简单的构图,却是现在的凯莎琳可望不可及的幸福。
“婶婶今天好漂亮啊!”莫瑟咯咯的笑。
她看了一眼湖面上的倒影:一头金砂般的金发被慵懒的盘起,微风吹拂着额前几根散开的发丝,一对碧蓝色的、灵动的眼睛,让她看起来风情万种。小巧的鼻子和两片薄薄的嘴唇,恰到好处的布局在光滑白皙的脸上。
不论以什么时代的审美标准来看,她都是一个标志的美人。
十岁的莫瑟指了指不远处的花丛:“我要给婶婶编一个漂亮的花环。”
“那一定要选最漂亮的花哦。”凯莎琳把一撮翘发压到耳朵后边,用温柔得让人融化的声音说。
莫瑟使劲的点了点头,快步跑向了那片盛开着芬芳的花丛。
看着小小的背影蹲在草甸上,细心的在红红绿绿里挑摘着心仪的花朵。凯莎琳幸福的依偎在丈夫孔武的肩膀上。
突然,她的余光瞥见一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一只三人高的,灰黑色的巨大森林狼,从孩童的左边慢慢的接近了毫不自觉的猎物。
“莫瑟,快跑!”她发出警告的大喊。
可孩子好像丝毫没有听见似的。
她用力的摇着身旁的丈夫,却毫无反应。条件反射的回头,却发现他早已经变成了一具枯骨。
“啊!”凯莎琳惊吓之余,一把推开了一边的骷髅,对方径直摔在了地上,化成了粉末。
来不及对眼前的这一副怪诞景象作细细的思考,她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迈开纤细修长的双腿,朝着自己的小侄儿飞奔过去。
“快跑,莫瑟,快跑!”紧张和急躁一齐涌上她的心,让人胃里翻腾,想要做呕。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奔跑,只是让她和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远。
巨狼已经足够接近了,它温热的鼻息已经喷在了小莫瑟的后脑勺上。
莫瑟的动作慢了下来,小心地从花丛里摘下一朵娇艳的康乃馨。他回头,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花朵,像是发现了一个宝藏一样的对着凯莎琳大喊:“我找到了,婶婶,我找到了一朵最漂亮的花!”
那张稚气未脱的,红扑扑的脸蛋成为了凯莎琳看到的最后一副景象。
想要呼喊已经来不及了。巨狼张开它的血喷大口,把孩童整个吞下。莫瑟还来不及哭喊,就已经消失在了画面之中,只剩下细瘦骨骼折断的清脆声响冲击着在场的人的耳膜。
一片沾染着唾液和鲜血的花瓣自半空中徐徐飘落。
“不!”凯莎琳双腿一软,绝望的瘫坐在地上,发出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哭喊。
十月的夜晚,天气晴朗而凉爽,暴风城的大钟大约是敲了十一下。
凯莎琳从干草铺作的床铺上惊醒,冷汗从脖颈处簌簌而下。
床边的蜡烛还剩下一小截,跃动着的火光把墙上的影子扭曲拉长。
她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干瘦的脸颊,发觉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凯莎琳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套上了一件可以御寒的朴素外套。她点燃了一盏油灯,踩着小路,朝着未知的森林深处踽踽独行。
莫瑟一定就在这片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森林里,而且他现在很痛苦,迫切的渴望得到帮助。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于圣光的天启,而是一种基于多年的生活经验而锻炼出来的奇妙感觉,也就是女人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