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的饺子在春节联欢晚会开演之前就包好了。自从一九八三年中央电视台有春晚开始,三十多年来,张老汉每年都看,可以说他是春节晚会的忠实观众,对春晚的每一个节目,张老汉都有独到的见解,他曾是村里的高材生,县里重点高中毕业,而且热爱文学,自己曾经写过一些自称为诗歌的东西,他有一个小本子,经常在上面记录一些他的心得体会,抒发自己的感情,那些分行的文字,其实就是记叙文,他把它分了行,就变成他心中的诗了。
中国的春晚,被张老汉看作是他一年最幸福的时刻,他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坐在电视机前等候,他喜欢看春晚开播前的花絮,他说自己仿佛置身春晚的现场,和全世界华人共同庆祝这个举国欢庆的时刻,他还喜欢和春晚主持人共同数那几个数,来进行倒计时,仿佛自己的人生真的因为和大家一起庆祝一件事而变得更有意义了。
今年的春晚,家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通过看春晚,他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儿女们和他在一起,尽管中国出现了疫情,可在这个举国人民欢庆的时刻,任何事情都阻挡不了张老汉看春晚的好心情。
按照东北人的习惯,大年三十吃饺子,但饺子要在临近十二点之前才能下锅,吃饺子之前,要先摆供、烧金纸、放爆竹。
之前,这些家里过年的细节都是老伴一个人操持,现在老伴走了,他从进入腊月就一样都没有少过,他喝了腊八粥;二十三过了小年,送走了灶王;二十四粉刷了房子;二十五特意找来陈大顺帮着做了两筐豆腐;就在二十六那天,买了这半个猪;二十七把自己养的十一只大红公鸡杀了,只留下一个报晓鸡;二十八的时候,他找来陈大顺帮他发面,他知道陈大顺有一手好厨艺,只是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有洁癖,近不了女色,却成了他的好朋友。陈大顺是他当村长的时候从山沟里的马架子接到大队公房住的,那时候,村里的有线电视需要一个人调台,全天看守,他就想起了陈大顺,从此他们成了好朋友,陈大顺把他当成了家人;二十九这天,他光顾接孩子们来的电话,把蒸馒头的事情给忘了,但馒头不能没有,因为,馒头是发面的,预示着一年的好运气,天黑的时候,他才去小卖部买了几个。
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张文书老人几乎一宿不睡,前半夜看春晚,后半夜筹划新的一年需要做的大事,他边想边记录,往往写满一个小学生的算草本。
张老汉早早等在电视机前,看“春晚”的心情一直激动着,忘记了“疫情”的担忧,看着主持人那充满欢乐和祥和的脸庞,张老汉笑了,此刻,他和所有看春晚的人只隔着一个电视屏幕。
这时,他的手机不断有拜年短信发来,有儿女的,也有亲戚朋友的,他来不及看,他知道,那些短信的内容大同小异,不看,他也知道大概的内容。
2020年的春晚虽然不像往年的节目让张老汉喜欢,但举国人民的欢乐让他已经感受到了,这是最重要的,也是他喜欢看春晚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没有和任何人发短信,甚至对大家的短信,他也没有回,有些人给他发了短信,又打来电话,特别是他的那四个亲生子女,都打来了电话问候他,说了一些新年祝福的话,没有人再给他提疫情的事情。
张老汉之前因疫情而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完全忘记了病毒的事情。
可张老汉不知道的是,她的小女儿一直在抗击疫情的前线,三十晚上在和其他同事一起一直在抢救一个****危重病人,女儿是利用吃饭的间隙给父亲发新年祝福短信和打电话的。
而他的大儿子也已经连夜把防疫物质随车队赶在大年初一凌晨送达疫区。他是在中途休息的时候,给父亲打的祝福电话。
他的大女儿三十晚上在医院值班,她是主动和一个比她年龄更大,身体更虚弱的同事串了班,一直在值班室待命,一有患者,她就立刻接诊。
而他的小儿子一家三十晚上也没停工,平时十几人的口罩生产车间,现在就只有他和妻子、孩子,他们三人每人干几个人的活,完成了上级交给他的日生产上万只口罩的任务。小儿子给张老汉发的新年祝福短信是妻子代发的,直到春晚即将结束,小儿子才打来电话,这时候的张老汉一个人在院子里忙着烧纸钱呢,听到电话响没接,过后他打了回去,知道小儿子一家是最安全的,他很放心,彼此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
在孩子们心中,张老汉是个乐观的人,特别是通过今晚的电话得知,父亲的心情不错,他们都知道老爸喜欢看春晚,他们猜一定是春晚让爸心情那么好的。
后半夜的守岁,张老汉点燃了一支烟,就开始往他新买的一个学生算草本上记录新的一年要做的大事。
他之前当村长的时候,本子上多半记的都是村里的大事,现在虽然不当村长了,可他也记录村里的事情,因为他还是个党员,有些事情,他还得为村里考虑,比如,后沟山上的的那个拉庄稼的山路,在种地前必须找人修好;大狼沟的那个水冲路,应该考虑休一座桥了;被拍卖的慌山,有几户人家一直没有栽树,这是造成水土流失的关键原因所在,必须让村干部直接找上门,由村里提供树苗,勒令其务必今年把树栽上……他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准备适当的时机去村里和当政的干部把他能想到的事情全部上报。
他写完了村里的大事,留了两页空白,以便日后想起了别的事再添补出上去,他开始考虑自家2020年这一整年需要办的大事,以前是提醒家人去做,现在是提醒自己去做。家里的事情,无非就是种地、保养身体两大方面了。他打算把几块山坡地承包出去,只留东岗上的一晌半平地一半种苞米、一半种黄豆,该调茬的后沟山上八母地今年种上黄烟。过了2020年,正好七十周岁的张文书老汉依然还能种地,除了靠几个帮手外,铲地、破垄他都在行。至于保养身体,这是老伴走了之后,他自己总结出来的——饿了就吃饭,渴了再喝水,少抽烟少喝酒,多锻炼,保持愉快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