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处中神州以北,离北神州还约八千里之地,有这么一座王八山,
在此山未被发掘之前,因其外形从远处看极像一只仰翻在地的大王八而得名。
后来,有文人雅客来此,觉得王八山之名实在过于粗鄙,然而,其形貌却又早已深入人心,最终,也只是勉强改其名为“乌龟山”。
再后来,才有仙家发现这里灵气充沛,竟然是一条难得的灵脉。
仙家们初始倒也并不在乎俗世如何称呼,只是各自纷纷占据峰头,建立宗门。
直到有一天,当他们发现自己被山下之人称呼为“乌龟山上的龟仙人”时,才觉得若还不改名已是不妥,实在是有损仙家颜面。
于是便循序渐进,先改为“乌山”,后来才有了如今的“巫山”之名。
在那巫山大龟的尾巴根,离龟腚不远处,有这么一座平头峰。
平头峰方圆约莫只有二里,林木异常茂盛,峰顶上几片小小的药圃旁,立着三排匆匆搭建而成的青黄色竹屋,左右两排,略显得简陋,该是居住之所。
而中间那排稍稍高大气派了些,多了几处雕梁画栋,门楣上挂着一块古朴的乌黑色牌匾,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大字—“清心门”!
十岁未满的林灵儿是清心门的大弟子,而这已是她随着师父来到这里开宗收徒的第十八日,如今,
她依然还是清心门唯一的弟子……
林灵儿的师父苦口婆心地说,
“灵儿啊,你不要总瞧不起为师这条龟尾巴,为师能凭实力在这里独占一个峰头,咱们清心门前途那自当是不可限量!
你可别去看龟腿和龟壳上的那些大宗门何等风光,他们嘛,当年也大抵都是从这样的地方孵化出来,然后才一点一点成长为如今那些金疙瘩,
你小小年纪便轻轻松松地当上了我清心门的首席大师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小小的林灵儿一脸的疑惑,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可是师父,从龟腚孵化出来的不应该是……”
“咳咳……为师那只是打一个比方!小姑娘家家的,莫要说这些粗俗的言语。”
“可是……灵儿还没有说出来……”
“你心里已经说了。”
在林灵儿心里,师父是一个奇怪的老头,
师父曾说,自己其实是来自于一个叫做天朝的时代,那里修的是一种叫做“挨踢”的功法,
师父还曾创立过一个宗门,可是受了那里大宗门的打压,以至于后来宗门解体,道基尽毁,然后,却意外穿越来此。
之后师父总结了前车之鉴,一路韬光养晦,潜心修行,历时数千年苦修,终至金仙大成之境,
此时万仙道盟方才知晓中神州有这样一位新觐的金仙级人物,师父姓李,遂在仙籍里分得了一个尊号,李苟圣。
林灵儿也好奇问过师父曾经的名字,师父只是摇摇头,
名字,代号罢了,为师在深山修炼久了,几千年前的名字早已失去了意义,现在这个,倒也挺好。
李苟圣出山后,念及自己上一世的遗愿,便又踌躇满志起来,
这便带着弟子林灵儿到了这新兴起的巫山,占了一个山头,开始重新开宗收徒。
此时已是黄昏,日落西山,天边万丈晚霞。
峰头上刚带着林灵儿练完一圈功法的李苟圣定了定神,对身旁的徒儿摇头晃脑地教育道:
“记好了乖灵儿,修行之道,大抵就是这般枯燥的,你要能守得住寂寞,方能得无上长生之道!
为师,便是一人在那山里修行了数千年,才能得悟妙法,所以为师这门道法,就叫做「无上清心之道」……
……灵儿?”
林灵儿不小心打了个哈欠,俏丽的小脸上早已是没精打采,数千年?十岁不到的她自然是还没有概念的,
“不过呢,待你入了炼气期,为师便传你一件好玩的法宝,你就不会觉得这么无聊了。”
说完这些,见林灵儿脸上才稍微有了一些神色,李苟圣便来到了山崖边,负手昂然而立,望向眼前这一片壮丽的峰林云海,
无数道霞光穿过峰峦的缝隙之间汇聚来此,映得他满身金光闪闪,
此时的李苟圣,那气势便犹如正在审视自己江山的帝王一般,
一身豪情壮志,也沿着这江山起起伏伏。
而身后,林灵儿已是百无聊耐,一双嫩白的小手正把玩着一株刚摘下来的药草枝儿。
良久,审视着江山气势本已达到巅峰的李苟圣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便如泄了气一般,摇摇头,朝他的好徒弟林灵儿轻轻地问道:
“乖灵儿啊,为师交待的招生工作,这几日可有些进展了?”
林灵儿穿着一身嫩红色外衣,手上摆弄着那一株药苗儿,语气依旧显得无精打采,声音却是清脆婉转,
“师父,今日倒是来过几批道苗儿,资质和根骨大抵都是中等,灵儿想来,那些极好的应该都已经拜入大的门派了。”
李苟圣一番思量,倒也正如他所料,
“也罢,不过是多花费为师一些心思罢了,”叹了叹又道:“以为师的修为,这些人能拜入我门下,倒也算是他们的一番因缘了。”
“灵儿,灵儿本也这么以为,可是,师父……”
林灵儿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往下说,声音稍显怯弱。
“怎么?难道是咱们房舍不够?乖徒儿,且尽管择优录取!为师明日就去请些工匠来再扩建几栋!”
话虽这么说,李苟圣心中却在细算着自己还剩多少老本,深山苦修几千年的他,除了移植过来的那一些灵药,自然……是不多的。
“不是的,师父,这几批道苗儿,大多……大多都去隔壁峰拜入那三青门了。”
林灵儿语气已愈发不知所措,见师父闻言却沉默不语,林灵儿又道:
“师父,灵儿听说,那三青门是因为打了三清正统道承的旗号,才吸引了这些弟子。”
“哦?三青?三清?”
李苟圣低声念了一遍,又冷哼一声,语气中已极为不屑。
“这三青门青叶道人不过是个修行上千年才堪堪踏入天仙境的庸才,莫非这些人也不知此“青”并非彼“清”吗?”
林灵儿接道:“灵儿还听说,他们也都是知道的,只是他们觉得既与大宗门无缘,若是去了这三青门,以后在外自报师门时,别人却也不会去细问的……”
李苟圣拂了拂袖袍喝道:
“简直是物以类聚!”
见李苟圣表情已略显不快,林灵儿补充道,“所以灵儿也觉得这些人大抵,并不是为了真心求道。”
李苟圣这才点头抚须道:“嗯,乖徒儿道心甚是稳固,颇得为师真传,不过……难道便没有意向拜入咱们门下之人了?”
林灵儿这时一双大眼睛里露出些许遗憾之色,
“倒也是有两人,只是灵儿觉得……哎,不提也罢了……”
“无妨,乖徒儿你且说来听听,为师自有定夺。”
林灵儿小脸露出难色,却听话地说道:
“其中一人,资质和根骨皆为一般,灵儿本也想收他入门,可是……这人却提了些过分的要求,师父,您是得道高人,应该不会过于生气吧?”
李苟圣满不在乎地摆手示意,
“为师道心自如宇宙洪荒,山川江河,小小要求怎能激起风浪?徒儿但说无妨!”
“他问灵儿,可不可以让他试学一年,若是学得好才正式拜师,还要管吃管住……”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宇宙洪荒般的道心中也不由得无端升起一团无名之火。
“徒儿,此等不知尊师重道之人,竟然敢提这般要求!
即便他是天纵之才,再苦求为师一万遍,甚至要从这悬崖上跳下去,为师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李苟圣气愤地喝斥了一通,林灵儿在一旁听得直吐舌头,
“师父……您都说不生气的了,灵儿当时也是这么想,所以就把他轰走了。”
见自己的好徒儿已是一脸的哀怨神情,略微平复下心神,不死心地又问:
“那乖徒儿,另外那人如何?”
“禀师父,另外那人,虽然一心拜入我门,资质亦是上乘,可是……他的根骨却极为平庸,灵儿觉得他并非是有仙缘之人,所以也不敢擅自答应……”
林灵儿说着不敢擅自答应,语气中是带了一些期许和征询,李苟圣听来,却会错了意,点点头道:
“如此说来,确也在理,倘若并无仙缘,你我也不能误人大好年华,乖灵儿倒是越来越明白事理了。”
林灵儿这时想来也觉得在理,便也乖巧地不再多言。
一时无言,二人沉默良久,偌大的山林,竟然也没有了一丝声响。
待林灵儿快把手里那株药苗儿叶子拔光时,李苟圣才终于叹了叹道:
“罢了……徒儿,为师现在想来,其实拜不拜师什么的倒也没那么重要,
主要是为师觉得也未尝不可以探讨一下试学一年这种方式,你且把之前那人收入门下吧,待师好生研究一番再与定夺!”
林灵儿也轻轻地叹了一小口气:“可是师父,那人被我轰走后便已去拜入了岚相宗,那岚相宗据说好久前就开始打着‘试学三年再拜师,吃住全包’的噱头了。”
“哼,败坏师纲,无耻之极!”
李苟圣甚是恼火,也顾不得什么心境,又喝斥发泄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在骂那个人还是在骂岚相宗。
“师父……”
林灵儿似乎还有什么欲言又止,低着头,神情显得有些扭捏。
“徒儿可还有何事?”
只见林灵儿乌黑的大眼珠子里闪烁出一丝怜悯,拱起了小手对李苟圣道:
“另外那个人,此时却还跪在山脚,苦苦恳求师父能收他入门……
灵儿看他跪了良久,于心不忍,想请师父可否下山确认一番,
灵儿倒希望……是自己当时看走了眼。”
“哦?”
李苟圣心里想的是这个宝贝徒弟倒是难得一翻好心,
便暗暗施展神识探查了一番,没多久,一个少年便浮现在神识里。
只是,山脚下哪里是个跪着诚心恳求的少年……
那少年分明正懒懒散散地躺在一颗歪脖子树上,翘着个二郎腿,一只手还拿着一串烤熟的鸟儿,吃得津津有味,
那一对灵动的大眼珠子,正滴溜溜地左顾右盼个不停。
李苟圣胡子都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却也不忍心拂了自己的乖徒弟那一颗稚嫩的善良之心,
“可惜了,根骨不佳,执念亦是太深,皆已与我道背驰,既已如此!
你我切莫再给此人增添期许,误人年华,平添了自己的罪过,此事也是万万不可!”
李苟圣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师徒二人便又沉默了下来,空气也逐渐变得安静了许多。
始来雄心壮志的李苟圣心中思量着,莫非,今日注定又是颗粒无收的一天了?
一轮弯月悄悄爬过山头,空山中这时传出了几声求偶而不得的鸟叫声,
“咕咕,咕咕……”
那声音形单影只,婉转而凄凉,在二人脑海中不停回响,仿佛也是在呐喊着,
“收徒!收徒!”
良久……李苟圣似乎什么事回过神来,终于忍不住又长叹一声道:
“罢了……乖徒儿,你跟随为师多年,你是了解为师的,
其实根骨什么的呢,也不是最为重要,
主要是为师突然也想有那么一点挑战……”
没等说完,却听林灵儿欣喜地道:
“灵儿当然是最了解师父了!”
夜晚,李苟圣带着林灵儿,驾着云儿朝山下飞去,
神识里又浮现出山脚下那个已吃完了鸟儿正胡乱抹着嘴巴的清心仙门准弟子,本来平平稳稳的云儿突然也莫名哆嗦了两下。
一路上,那求偶的鸟儿似乎多了一只,两只鸟儿此起彼伏地叫着,空山中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一轮新月弯如钩,渺渺仙途几多愁。
林灵儿无聊之意尽去,山中这些天一个人实在是无趣,不论怎样,若是多一个小师弟?那自然是极好,而且,白日里他送的那串鸟儿,可是好吃的紧呢!
两只正在欢愉的鸟儿并不知道,不久以后,它们就要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