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
俞青云一下一下的劈着眼前的木桩子,这个木桩他现在还不能合抱,也不知道他师傅是怎么把它弄过来的,师傅总是过一段时间就会给他送来一段这样的树桩,他要一刀一刀的把它从粗劈到细,一块一块的砍下来,知道劈的立不住。师傅就又会送来一根的新的,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青云抹了抹头上的汗,又一刀劈下去,第九刀,他想。
距离他第一次在小河湾遇见师傅已经过去了九年了,现在他已经十四岁有余,马上就是十五岁的年龄,他的个子又高又壮,浓眉大眼,一张脸看起来说不上清秀,也说不上帅气,有点山里人的憨厚的相貌,也有点孩子气的天真,眉宇间总又像藏着什么心事,有一些神秘的花朵似乎开在眼睛里,这张脸算不上什么美颜,但是却让人印象深刻。青云此时正脱了上衣在小河边劈砍,看他劈木桩的动作,手臂举起一把刀片,弯到脖子后面,手臂上一道道肌肉隆起,腹部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凝聚着巨大的力量,背部到腰肌拧成了一根绳,一刀劈下去,虎虎生风,刀光一闪,一块木块被劈了下来。劈木桩这活是从他六岁那年就开始了,在那年之前,师傅教给了他一项呼吸的法门。
那个时候,师傅让他每天中午的时候,正对着太阳底下,吸———,要长,要缓,要把身体内的气室都填满,然后想象着这股气,慢慢的在身体里游啊游,从肺到丹田,到气海,到会阴,不要约束,不要卖弄,不要指挥,顺着太阳晒着土地的热气,慢慢的游啊游啊,然后,呼——,吐气要快,要急,要尽,不能留丝毫的残气在体内。在每天夜晚半夜的时候,他的师傅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浸到月色下的河水里,还是让他呼———吸———,让他感受从寒冷的水里生出的一股气,也是慢慢游走。他师傅讲,这是正宗的练功的法门,这个法门是一个古老门派的仙师们使用的,他叫他《混沌觉法》,混沌,乃天地创生之初的巨神,据说无耳无眼,天地之间沛然而生,浑然一体,后因开了七窍,流血不尽而死。混沌生出了阴阳,阴阳又演化出世间万物,他师傅说,现在是从阴阳而返修混沌境界,做到沛然而无可御,天地万物,皆为我有,予取予还,皆随我意。但是从阴阳返修混沌,毕竟是反天地大道而为之,其中千辛万苦,不可对外人道者,何其多也;而且反天地之道,就没有成法,没有成法,就只有靠自己的悟性了,因此这门功夫,就重在一个觉字,一朝觉悟,就证得大道。
这番道理,小青云在五岁的时候不大能听得懂,现在小青云快十五岁了,还是觉得是在扯淡,什么返修大道,什么阴阴阳阳,他不明白,但是他一直循着师傅的功法修炼,这十多年,也还是有所成就。一是他自己的身体很强壮,而且从来没生过病。二是,虽然他身体肌肉强健硕大,却不觉得自己身体重,而是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往往一跃的距离,能达常人数倍之远。三是自己体内也有了一些变化,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两股气流,一股温热,一股寒冷,在白天他在太阳下练气的时候,那股暖流就活跃起来,在他体内四处流走,让他的身体暖暖的,热乎乎的,而那股冷流却是躲在他的气海下,一动不动。到了晚上练气的时候则相反,那个冷流让他心平气和,但是那股暖流却躲了起来。而今这两股气流虽然不算强大,但是像有生机一般,自然而然的生长着。
他第一次把自己的体内的情况告诉师傅,那是在两年前,他师傅说,哦,你现在已是二分阴阳的境界了,只是阴者为阴,阳者为阳,彼此独立,还未能阴阳互长。离你得证大道还远着哩。师傅就是师傅,这些话青云也不太懂,阴阳互长是个什么情况,让体内这两股气做朋友吗?他练功时尝试了这种情景,在白天时候,他的阳气活跃,他就心理默默呼唤那股阴气,晚上,他就呼唤那阳气,但是好像没有什么效果啊,有时候,另外一股气在气海稍微弹了一下,似乎是翻了个身,他边凝神观视,但是那气也再难动弹一下,他往往觉得那可能就是一个幻觉把。
除了练气功,从第二年开始,他师傅还给他订立一个练功计划,计划如下:
1.早上七八点钟,太阳出来的时刻,要从山脚爬到山顶,再跑下来,来回3次。总计约2个小时。
2.约十点钟,从河的下游一直游到上游,再游回来,一个单边约三公里,来回三次,共计约2个小时。
3.午饭后,在太阳最烈的时候,需打坐内视两个小时。
4.接着,约三点的时候要劈木桩,要在一个小时内劈完一千八百下,所以要快。
5.然后大约是四点的时候,师傅会用豌豆大小的石子从四面八方砸他,他要尽可能的躲开,如果一个小时内被砸中的次数大于三次,那么就要重复步骤1一次,作为惩罚。
6.晚饭后的时间,主要用来练习文化课,主要是师傅口头传授半山先生文集《践行录》。
7.在半夜时分,需在河水中调息两个小时。
总的来说,青云觉得这套训练方法实在有点变态,在他六岁的时候,这些科目就开始了,只是刚刚开始,师傅把标准定的低些。可是他还是有些受不了。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时间放牛了。大黑牛哞哞的,拿哀怨的眼睛看向他的小伙伴,这个小伙伴个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壮实。也一天一天忙碌,有时候,功课要忙碌到下半夜才能完成。青云数次找过师傅抗议,并要收回那九个响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是师傅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男人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泼出去的水还能接回来吗。青云不太明白君子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懂男人该怎么做。有天早上,青云当着师傅的面,把一桶水泼到了场子里的地上。,然后到了下午,老天与哗啦啦下起雨来,青云赶紧那桶放到场子里接雨水。那次的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青云果然接到了满满的一桶水。他提给师傅,“看,我把泼出去的水接回来了。”师傅没说二话,劈里啪啦把他揍了一顿,为此,青云老实了还久,也埋怨了好久。
青云在五岁的时候,父母是健在的,他父母还挺支持他练武的,曾老师有时候去青云家吃饭,他父母就会弄上一桌好酒好菜。青云的父亲有时候喝多了就问曾老师,请问您当年在江湖上是何名号啊,豹子头?浪里白条?还是什么的。曾老师往往在这个时候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你不要把我和那些土匪啊,帮派宵小混为一谈,我怎么会有那种名号,我是名士,名士怎么会有那么俗气的名号。曾老师红着脸梗着脖子说。青云的父亲要是真喝醉了,往往这个时候把眼儿一斜睨。说道:“嘿,连个名头都没有,还学人家收徒,我们家青云真是误入歧途啊。”然后,青云家不是桌子烂了,就是碗儿破了。青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醉的时候对曾老师恭恭敬敬的,醉了的时候,几乎把老师说的一文不值,像变了个人似的。很长一段时间后,青云长大了不少,他终于知道,父亲那个时候,是有些吃醋了,自从他拜了师,他就三天两头的不着家了,和父亲母亲待的时间越来越少,倒是和师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许多。他和父亲逐渐疏离,他父亲有怨言也正常。
说起父亲母亲,这真是青云想起来就会心痛的事情,一开始拜了师,觉得武功真的好玩,一下子就迷进去了,后来,师傅给的训练任务一日比一日重,他也没时间去多陪陪父母了。在他拜师的第四年,也就是他九岁多的时候,他的母亲因为老的顽疾,一朝卧榻不起,没小半年就仙去了。不过一年时间后,他父亲也驾鹤西去。他一下子成了孤儿,那个时候,他终于感觉到父亲母亲的可爱,可贵。可是,当他终于醒悟要陪伴他亲人的时候,他的亲人却不在了。
直到现在,青云想起这件事情,就长吁短叹。从那个时候,师傅帮他处理了父母的房产,田地,换了些银子,他就搬去师傅的三间排屋去住了,从此日夜练武。他师傅说,他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不能让这些身外之物成为他的束缚,所以父母的田产,该卖的卖,该送的送,连他童年的玩伴大黑牛,也送给了隔壁的邻居。青云其实并不能感觉到自己怎么就不是一个普通人了,他想到他的父母,他的大黑牛,他还是会心痛,和普通人一样一样的,他抚摸那和父母一起住的房子的窗棂,墙壁,场子边沿的柳树,大黑牛喝水的石槽,他还是落了泪。
青云从那以后就和师傅住在了一起,在师傅的坚持下,他每日的训练计划就落实的更加彻底了,也更加累了。师傅房子里有一间屋子放满了书,经史子集,奇异见闻,稗类野抄,样样都有。虽然训练的很累,青云只要有空,还是会抽时间,找点可乐的书读上那么一会儿。这几年过去,青云也不再是那个憨头憨脑的农家小子了,多多少少也有了点见识。有了点见识,青云就对师傅有了那么点看法。有一天,他捉住师傅问道:
“师傅,你咋不教我真的武功,老是要我跑步,游泳,举石头,劈材。”
“这些不是武功吗”曾老头饶有兴致。
“这怎么是武功了,既不是轻功,也没有剑法,拳法,刀法,没有招式。”
“那我教你的呼吸的内功心法不是武功吗?”曾老头笑吟吟。
“那个是,不过那个是内功啊,我看书上说了,光有内功,就像空有一座宝藏,却不知道怎么把他用出去啊,你得教我点剑法,拳法,什么的,我瞧瞧我现在练的威力如何了。”青云一顿抢白。
“嘿,第一,你小子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你看的那些书,都是写来骗人的,你看那些,都是普通人练功的方法,练一辈子,天花板就在那里,我对你的期望不一样,你不是普通人,你要突破极限。第二,你想看看你现在武功的威力,我能理解,不过不是我打击你,你现在可能也就是普通人按照普通练法一年功力的水平,不过你要有自信,你最终是要比他们强的多的多的。”曾老头也不客气,直话直说。
青云双眼一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哇,搞什么鬼,我都练了七八年了,怎么还不如人家一年功力,你说,你说,我还要练多久。”
曾老头理都不理他,自顾自的说“嗯,我原先一共收过九个徒弟,他们的资质都不如你,他们练了十年,大约才都入了门,和同辈弟子在一个水平线上,不过从那以后,他们功力突飞猛进,不过又三年功夫,同辈师兄弟难以望其项背啦。不过你嘛,你的资质实在太过逆天,我给重新策划了一套练功方法,按照这套方法练下去,约莫十二年,你就入门了。你现在已经练了八年有余了,最多还三年多,你就能成啦。”(这个老头他没说,其实他的弟子十年功夫,也只在同辈之中不过是个吊车尾的水平,至于突飞猛进云云,其实他自己也没见着)。
青云一听这话更不得了“什么鬼老头,为什么比我笨得师兄只要十年,我还要多两年,老头,你是不是坑我陪你玩儿?”
“什么话,你将来成就比你师兄们高多了,所以你得根基得更牢靠,我给你讲,武功得精要不在什么拳法,剑法,什么的,我总结过,一个好的武功,就是要力量、速度、敏捷,准确,还有大局观,我现在练你的,都是在这些紧要处下苦功夫,将来学其他的功夫还不是手到擒来。”
青云觉得这老头倒是能自圆其说,但他还是皱着眉头问“师傅,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啊,您的这套练功方法是错误的,毕竟您也是头一次这么练吗,也没实践过,师傅,你给我说实话,有没有可能全练错了,有没有可能您老人家是在毁我青春啊。”
曾老头脸一红,这练功方法确实没实践过,这世界上也没百分之百就正确的事情,但这话可不能和青云说,他老人家爆喝一声,抄起手边的棍子就向青云拍去。
于是,那天,我们看到,在山间一条羊肠小径上,一个少年在前面跑,一个老头后面追,前面跑的大骂老不死的毁我青春,后面追的大喊龟儿子,看我不揍死你。这两个一直从宁静的午后跑进了斜阳时分,又跑进了漫天星光,知道万籁俱寂,才听到少年哇的一声,大喊我投降啦,你是好汉。
这就是我们俞青云学武九年的故事,有欢乐也有泪水,有苦痛也有甜蜜,但我们的小青云一天天长大,他觉得自己可不能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他一想到还要练几年的功夫才算入了门,就有点心灰意懒。但他没想到的是,马上,就有一件事让他不得不走到山外面去,并彻底改变他的生活。说起来,他在离开这个小山村,离开他师傅和他师傅的那个三间排屋的时候,他究竟会有多少的不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