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在左边的大腿上重重地捏了一下,耳边听得小福一声尖叫,“老爷——好痛——”
四周万簌俱静。
“要我留遗言吗?好啊。”我抬头望着那几十双铜铃般大的眼睛,“本老爷是狗官,但是好歹也有手下吧。就像你们的应将军对你们这般那般好一样,狗官也对自己的手下有感情。”
“老爷……”小福痛哭流涕,“你真好……”
“你们先把这个一个劲地在我衣服上擦鼻涕的人拖出去砍了吧。”我叹了一声,“然后是这个躲在地上的人,反正他也是半死了,干脆赏他个全死吧。还有刚才逃跑的那头驴,虽然老了点,但是肉质一定不会很糟,因为他的伙食一向比我还好。”
“哼,狗官就是狗官,良心何在?”不知哪个家伙哼了一声。
小腿突然一阵刺痛,我眯起了眼,眼珠子慢慢地从左边转到了右边,对上那个看起来略显得瘦弱了点的小兵,“战场杀敌,杀的也是人,你良心何在?”
他可以说我没有感情,可以说我狼心狗肺,可以说我黑心,但就是不可以说我没有良心!
“我杀的是敌人,是为国尽忠!”
“那你杀的人呢?他们也是为国尽忠!他们的良心呢?难道长着为是为了被你一刀剖开胸膛挖出来吗?”
“你——”小兵上前一步,铠甲碰撞发出铿锵的声音。
“我手下的小仆想跟我同生共死,为我尽忠尽孝,我同意他们,这也算是良心全无吗?”我转过眼珠来怒瞪小福,“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福抖抖颤颤,“能跟老爷死……很……很光荣……”
我满意地把眼珠转过来。
哼。量他也不敢。
“文官,就会耍嘴皮子!”那个小兵哼一声。
我冷笑道,“杀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用得着穿铠甲吗?”视线讥讽地扫了一圈他们,个个都穿了铠甲。
“……”
心里的毛毛虫再次爬过。
头顶上黑压压的头颅动了一阵,耳朵边嗡嗡嗡的响了好一阵。
背后的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凝聚成滴,顺着脊梁流下来。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怪异。
“老爷……”小福扯扯我的衣角,“他们……怎么不动了?”
保持着怒目圆睁的样子瞪着那几十双铜铃般的眼睛,我的心头的毛毛虫爬啊爬。
混帐小福!没看到现在他们所有的眼珠子都盯在我老爷一个人身上了吗?现在本老爷要的是气势!怎么可以做这种畏畏缩缩地私底下拉衣角的动作呢!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不知僵持了多久,只听得外面有人喊道,“将军过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脚不由得有些发软。
“你良心何在!”
眼前不由得有点恍惚。这真是一句太刺人的话啊……小腿还在微微地刺痛着。
这是第二次见到应劭了。这次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身披大氅,但是还是穿了一件宝缎织金线的箭袍,腰间随意地配着一柄长剑,剑柄上挂着一对美玉。还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八份男儿气,两分儒雅气没有了,因为脸现在黑黑的。
可恶!穿得那般的明艳动人!我恨恨地磨牙!两眼瞅着他只着箭袍的腰身,口中竟然莫名地开始分泌出唾液来。可恶!那种腰身,如果是像刚才这帮腰圆膀粗的士兵一样还好,可是偏偏是——
略显紧身的箭袍腰部系着一条蓝色的织绵腰带,清楚地显出了腰身来,如果剥去那种贵气的装饰,如果只是换上一件薄薄的单衣的话,那种腰身的形状——
像极了墨樵……
小腿再次刺痛了一下。站着,脖子架着的是不知道几把刀,望着他走过来。当然,身畔还有宋烈。那天救我的小将。
身旁围着的士兵在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应劭走到我面前,望了望那几个还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人,我望见他皱了皱眉,“把刀放下。”他喝道。
“将军!我们不服!”
应劭没有多说,只是把脸转过来对着我。“抱歉,李大人,我的手下心有不服,冲撞之处,还望见谅。”他略带歉意道。但是那种眼神……呃……是歉疚吗?为什么我觉得似乎是对我抱以极大的同情一样……让人看了很气……
其实从某种角度讲,我是有点包庇自己人了。因为据小福他们后来告知,他们打了那个叫汪汪的士兵至少有五十大板。当然,我会死死咬定只是二十大板的。因为无故打人致轻伤只是二十大板就够了。本来还抱着一丝丝歉疚感想诚心诚意地来道歉的,所以刚才我一直很有礼貌很气虚地听着那群家伙霹雳叭啦地讲演,任由他们抒发自己心中的不满、伤感及愤怒,就是因为一句话:我心虚。
但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一件重要的事实!那就是:
这!家!伙!也!在!包!庇!自!己!人!
我官再怎么小,也是朝廷命官。依律法,合营躁动是主将管制不严,威胁朝廷命官是死罪,就那几个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的家伙,我明摆着可以依律处置他们!但是——刚才我一直让他们好好地把刀子搁在我的脖子上——是因为我!心!虚!
“我做主将的一向遵遁以德服人,既然他们不服,李大人您看……”
火大。
才发现这家伙是只老狐狸!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小福为证,这家伙在包庇着自己正想杀掉朝廷命官的手下,而且还面不改色唇角带笑一副懦雅谦谦君子之相!亏我还以为那天他含情脉脉地注视我半晌是因为他大人身为武官只知领兵打仗心思纯纯情窦初开呢!敢情只是一时发情!
“老爷……”小福在一旁轻声提醒,“您面目狰狞……”
吓吓吓!
我连忙正了正脸,咳两声,想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还在变形之中,但是搁在脖子上的刀却突然紧了一紧,不免悻悻作罢。
“只要李大人能让我手下心服口服,此事我就不再追究。”应劭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