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我们到红色村去转移群众。
到红色村,还有个缘故:我们从都江堰进虹口那天,在路上碰到好多老百姓往山外走,算是转移吧!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问:“解放军同志,你们是不是到虹口救人的?”我们说:“是。”她说:“我是红色村的,我父亲八十多岁了,眼睛瞎看不见,我又带不走他,请你们救救他吧!”我们答应了。
从虹口到红色村,以前顺着河边有条公路,地震时山垮下来,路全没了,只有上山。山上塌方非常厉害,树呀草呀都没了,全是乱石头,并且随时都在往下滚。过塌方区,我们先是试探着跑过去一个人,两边设起观察哨,看着山上的情况,一挥手迅速跑过去一个人,然后再看情况,没危险再跑过去一个人。山太陡,塌方太厉害,我们爬不上去,就顺着乱石斜坡,小心翼翼地横着走;有的树倒了,就从上面跨过去。带路的向导也没走过山上,我们只能朝着红色村的大方向往前走。天热得很,太阳火辣辣的,汗水止不住地淌,口渴得厉害,我们一人只带了一瓶矿泉水,每次只能抿一小口,不敢多喝。
爬上一座山,从山上远远看去,沟中一座房子前的院坝里,有一面红旗。我们猜测,是不是有人需要救援?或是志愿者的营地?下山一看,原来是一根竹竿上绑了一条红床单。一户人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一个二十多岁的孕妇,希望有人来救援,年轻女子很精灵,学电影、电视里的样子,想了个挂红床单的主意,算是求救信号。
老汉、妇女一见到我们,像见到亲人一样,都激动得哭起来。那个女子说:“共产党派解放军救我们来了!”那个场面,把我们都感动得落泪呀!说了几句话,我们问:“山上还有没有人?”老汉说:“还有好多哩。”
我们又爬上一座山,上面就是红色村,十几户人家,房子都垮了,一共二十七个人。大多是老弱病残,包括那个女子的父亲,八十多岁的盲人老大爷,还有一个瘸子、一个老太婆、三个小孩。他们都住在临时搭的棚子里,见到我们那个高兴啊,说:“解放军救我们来了。”他们一定要给我们煮面吃。我们说时间来不及了,大家跟我们往外走吧!
正准备走,有个村民忽然说,沟上头还有个外地人,在农家乐打工的,四十多岁,一直没下来。我问:“有多远?”村民说:“顺沟上去,二三里路。”我就跟周副部长商量,由我带三个人上去找,他带其余的民兵领着这些人先往外走,老弱病残走得慢,天黑前必须要赶到虹口。
我们四个人顺着沟朝上走,很快就没有路了,我们抠住悬崖上的缝子,一点一点往前挪,脚下是深沟,河水湍急,人掉下去就没命了。幸亏我选了三个当过兵的人,他们都年轻力壮、身手敏捷。我们过河时,先跳到一块石头上,像青蛙一样,四肢着地,抓稳了,再跳到另一块石头上,然后爬上一棵树,再跨到另一棵树上,再跨到第三棵树上,那个情形啊,就跟演电影一样惊险。
大家过了河,正准备往前走,我忽然看见河边上有个东西,水冲得一晃一晃的,仔细一看,是一个人的小腿,脚上还有一只鞋。我就招呼他们上去刨,正刨着,忽然余震来了,山上又塌方了,我们赶紧躲开。余震过了,我们又过去刨。刨出来一个壮汉,四十多岁的样子,太阳穴有一条口子——这就是村民说的那个外地来打工的人。
我们几个人商量怎么办。我说,一个外地人,在这荒山野岭遇了难,总不能让他给野狗啃啊!弄不出去,我们把他就地埋起来吧,将来他的亲人也好找,我们的良心也才安啊!他们三个人都同意。
但是河那边是陡峭的山崖,找不到地方掩埋,我们就用背包绳拴住遇难者的脖子和肩膀,几个人蹚着河水,从河里把他拉到河这边。上了岸,他们不愿去解背包带,说一起埋了算了。我说:“在脖子上拴根绳子埋,是对死者不尊重啊。”我就去把绳子解下来。
我们在河边高一点的地方找了一块地,用随身带的小铁锹挖了一个坑,把遗体放到坑里,填上土,垒了一个小坟包,我又找了一块山上塌方砸下来的树子和两三米高的一块木片,栽在坟前,做个标记,以后他的亲人好找。
我们原路返回,到了沟里挂红床单那户人家,周副部长已经带着三十多个人过去了,那个老汉却没走。我问他为啥子不走?他说,圈里还有六七头猪,大的一百多斤,小的六七十斤,没人管。我说:“把猪圈打开,放它们一条生路。”以后地震过了,你们回来找得到就好,找不到就算了,先顾人要紧。老汉按我说的办了。我们带上老汉,扛起他的两包东西,就往虹口走。走了一多半路程,追上了大队人马。周副部长说:“看到你们回来,我就放心了。”
离乡政府不远的河边,有个开农家乐的老板,看见我们带了这么多人出来——当时我们那个队伍很壮观啊:那个八十多岁的盲人老大爷,屁股底下垫块木板,民兵绑在背上背着;那个孕妇,胳肢窝下拴根背包带,民兵牵着绳子在前面走,她不会滚崖,过河也不会被水冲走,还有背小孩的,牵婆婆的,扛包袱的,五花八门啊!那个老板硬要我们歇口气,他从危房里抱出一件啤酒,要我们喝,我们当时是饥渴难耐、头昏眼花啊,我们不喝,老板再三劝,非要我们喝不可。周副部长便拿一百元钱给他,老板说:“我咋可能要你们的钱嘛,这么大的地震,你们进来救人,比我贡献大多了,我做这点事算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