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多小时的讲述终于结束了,我们都如释重负。我合上笔记本,伸展一下坐得酸痛的腰背。
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我拿起笔记本,问他:“你和你妻子是怎么认识的?”
他说,二○○○年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他正在街上巡逻,走到体育学院大门口,听到有个姑娘在喊“抓小偷”,他跑过去,看见五六十米开外,一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慌张地逃跑,他顺手抓过一辆过路人的自行车,喊了声“借一下啊”,骑上去就追。追出一百多米,离小偷很近时,他从车上一个前跃扑过去,抓住小偷的衣领一拉,两人同时落地,张杰压在小偷身上。好多人都拥上来围观,那个姑娘跑过来,两人一起把小偷押到派出所。路上,姑娘连声说谢谢,问他叫什么名字,张杰告诉了她。派出所干警作了笔录,张杰和姑娘都在上面签了名字,留了电话号码。他知道她叫杨晓燕,自贡人,在成都打工。
以后晓燕老打电话来,说感谢的话,谈工作,谈生活,谈个人发展,当时张杰也没在意。他当时已经三十三岁多了,以前也有人介绍过姑娘。人家一听他是甘肃人,在成都举目无亲,又是临时工,一月几百块钱,除了吃饭、抽烟精打光,真正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也就“拜拜”了。可这个姑娘好像不太看重这些,“英雄救美”的行为打动了她的芳心。以后几次约张杰喝茶、逛青羊宫,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两人都觉得投缘,临到谈婚论嫁时,晓燕的父母不同意,后来看小伙子很老实,逢年过节联防队发的月饼、茶叶等,都留着送过来,对他们孝敬,干啥事也爽快麻利,就不再反对。两人于二○○五年六月结了婚。
“结婚过后,你带晓燕回过甘肃老家吗?”我问。
他摇摇头:“没有。”
“你父母亲来过成都吗?”
“父亲二○○二年来过一次,母亲没来。”
也就是说,父母亲没见过儿媳妇,更没见过孙子。
“你到成都后,回过甘肃老家吗?”
“我从当兵到现在,回去过两次,一次是在青海部队当兵的时候,再一次就是二○○二年,从成都回去过一次。就是那次,把父亲接来耍了几天。”
“为什么不回去勤一点,看看父母?”
他再一次垂下头,半天没吭声:“太远,花钱多……”
我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内疚,于是转换话题。
“你父母亲多大年纪了?”
“都七十多岁了。”
“身体还好吧?”
“父亲还好……”他把头扭到一边,看着窗外。
“母亲呢?”
他垂下头,说:“……眼睛瞎了。”
“怎么瞎的?”
他再一次把头扭向窗外。半天,说了三个字:“……哭瞎的。”
沉默。
良久,我接着问:“地震过后,你的生活有变化吗?”
“省里评我为抗震救灾先进个人,叫我去作了报告,省军区给我立了三等功。上级奖励四千元钱,我请单位的人吃了一顿饭,花了两千多。有的人说我得了几万……”
“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抬起头,目光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继续奋斗呗!会越来越好的。”
远远近近,城市的喧嚣声汇成洪流,低沉,宏大,无休无止,永不停息。
我久久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已届中年的汉子,心里默默地咀嚼着那句话:会越来越好……
再有事,他还会当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