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脉络清楚,但很琐碎。
我有意提示他:“还有什么印象最深的事?”
“印象最深的……”他迟疑片刻,带点自豪地说,“我强行送了两个伤员上直升机。”
“十六日早晨,又来了任务。林部长说,今天要来直升机接伤员,是那种白色的大型直升机,比军用直升机大,中学操场上停不下,要把伤员运到高原大桥河边那个空降场去,山沟里雾气大,空中看不清地面标记,要点上篝火指示才行。”
“我们吃了点干粮,用虹口供电所的皮卡车,拉了两车木材、一桶柴油,带上伤员,到高原大桥,再用人力把伤员、木柴运到河对面空降场上,点起两堆大火。飞机来了,在河道上空转了两圈,可能是看两边山高,雾又大,又飞走了。”
“我们在河坝里等着,林部长不断用卫星电话与指挥部联系。到中午,指挥部说,派一架军用直升机到虹口中学操场。我们赶紧把伤员运回虹口。那架直升机小,只装了四个重伤员,还有两个轻伤员不准上,一个就是我们从高原村运回来的那个头擦伤的老大娘,还有一个腿伤的老大爷。飞机舱门关了,我一看急了,跑过去一把拉开机舱门,下来一个中校飞行员。我说领导你好,还有两名重伤员必须带走,他说装不下了,我说不拉走就治不了啦!看他在犹豫,我赶紧招呼后面的人把那位老大爷和那个孕妇抬过来,放在医务人员腿上,硬塞进机舱,再强行把门关上。飞机起飞时,群众挥着衣服向飞机致意,我站在下面,立正向飞机敬了个军礼,心想又完成了一次任务。”
我注意到,他在叙述中,多次讲到“任务”两个字。看来,这是一个视任务高于一切的人。他这一生都会认定自己是军人。
“那个头受伤的老大娘呢?没送走?”我问。
他解释说:“那个大娘的头只是擦伤,孕妇已经八个月了,随时可能生孩子,得先把她送走。哦,前边忘了讲,我们前几天从高月村救下来的那个孕妇,第二天在虹口医院生了一个娃娃,取名叫张震生。”
接下来,他又顺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
“下午三点多,来了一架民用大飞机,甩下来几十吨物资,矿泉水、方便面、压缩饼干、药品,都有。上面下任务,叫我们去找物资,老百姓也到处找。我们晚上九点多才回来,又一人吃一碗稀饭。
“十七日上午,我们接到任务,到向峨乡埋死鱼。早上出发,十点多到,太阳很大,鱼臭得很,我们都没戴口罩,用筐埋了三个池子的鱼。下午两点多接到通知撤回来,休整了两个小时,又去高原大桥搭了个木桥。晚上七点多回到虹口,又喝了一碗稀饭。”
十八日中午十二点,接到命令,有一百二十个民兵来替换我们。中午吃米饭,一人一碗,两个菜,有腊肉。下午还是修路。六点多的时候,两个老百姓背来两百多斤腊肉。那个时候,大部分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林部长、余部长和我们武侯的十二个人。晚上做了几个菜,喝了一瓶丰谷酒,虹口乡书记张文斗、乡长马元健,给我们敬酒,代表虹口人民表示感谢,我们说是应该做的。他们和我们一一握手,一直把我们送到山下,那时候已经八点半了。
“天很黑,我们把背包带拴在腰上,十二个人,一个连一个。走到紫坪铺,十二点半了,林部长给成都警备区徐政委打电话,说我们完成了任务,请派车来接我们。之前先走的其他人走到山下接我们。五十七个人坐金杯车,到都江堰已经十九日凌晨两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