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满是灰尘的小面包车停在这个名叫“禹里”地方,车门打开,扛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乘客陆续下来。
最后下车的是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面色白净的在一堆面庞黑红的山里人中,显得格外特别。
这个小伙子就是张亮,另外一个是他的新同事。
这是二○○六年十一月的一天,天气像这个季节大多数的时间一样,阴沉着,张亮的脸也阴着。车子在狭窄弯曲的山道上行驶的时候,他的脸就开始渐渐地“多云转阴”了。
站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从宽阔平坦的绵阳市,到现在这个实在是不起眼的小乡镇,其实总共不到两个小时,但却像两个世界。
他抬头看看,天阴着,云很厚,天就显得格外低,好像沉沉地压在自己的头顶上。
从绵阳,到北川,他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大截,从北川,再到这个禹里乡,他觉得心都掉到底了——这个著名的“大禹故里”显然是不太符合张亮预期的。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又带了不少东西,下车后的张亮满心希望能看到单位的招牌,结果踩着泥泞在小镇上转了几大圈,衣服都湿了,不知道是雾气雨气还是汗气濡的,结果也没有找到这个名叫“新界巡检站”的地方。
他们打听了好几个人,对方都摇头。
这也难怪,这本来就是个新建的巡检站,他们就是奉命到这里来开展工作的。工作还没有进行,当地的百姓当然完全搞不明白了。这毕竟是个冷僻的专业,不像超市、手机通信铺子那样引人注目。
怎么办呢?只有再继续找。他们打起精神,继续在街上转,一直找了快两个小时,把个不大的地方都转了个遍了,才在一个街角,看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招牌。等他们疲惫地走进巡检站时,站内的简陋更让张亮最后的一点信心失去。他丢下了行李,坐下来,接过一杯不冷不热的水,猛灌下去后,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
在德阳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张亮,之前也不是不知道有个北川,虽然没有去过,但听人说过是个盛产水果、山珍、矿藏的富裕之地,那里的羌族人民勤劳能干,两山夹一水的小县城是秀美多姿的。分他到北川禹里站时,他倒没有什么想法。年轻人嘛,在哪儿都可以干。
但是,他没想到走进来一看,所谓北川不过是个小县城而已,样子土里土气的,且这个名气很大的“大禹故里”也就只是深山中的一个小村落一般的地方。四周群峰再翠绿,流水再清澈,他也觉得没有兴致了。
尽管有些失望,但休息过后,张亮还是马上站了起来,把东西安置好,熟悉环境。第二天,就投入工作了。
张亮毕竟是当过兵的人。
当过兵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能吃苦,守纪律,服从命令。张亮就是这样的人。年轻人总是容易情绪波动的,尽管对现在的工作环境在心理上有较大的落差,但是一旦面对现实,他也是个很会调节自己的人,几天之后也就随遇而安了。
他的工作是开车,起初要不断采购一些东西,采买生活用品啦,拉运器材设备啦,来往接送人取送文件什么的,然后主要的工作就是拉着同事一起巡线。总而言之,作为唯一的司机,站上只要用到车的时候都找他。
巡检站加上他一共三个人,负责分管五千千伏茂-德(茂县-德阳)线,从63号到113号塔基,另外还有一条二十二万伏的茂-永(茂县-永昌)线。全长四十余公里的线路全在山头上。
人人都知道电在我们的生活中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它几乎成了我们须臾不能离开的伙伴,像空气和水之于我们的生活和生命。但在采访张亮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也没想到过,那些个高高站在山头上的电杆和电塔,原来也需要人力的维护,而且维护的工作是如此原始和艰辛。
巡检站,就是做户外线路维护的一个部门。
张亮和他的同事,就是这样的巡线工人。
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他们每天早晨大约五点钟出门上路,张亮起得还要早些,他要把车子准备好,加水加油等等,然后坐在车上等天亮。天一亮同事们就会出现在他车旁,车子马上就可以发动上路。天只要一亮,早一分钟出发就意味着能早一分钟回来而减少摸黑的时间。张亮开车把同事们和自己一直带到车子走不到的地方后,下车,大家一起再上山。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他们会找个地方小憩一下,吃些干粮,下午继续巡线,一般都要到天黑,山路上看不见了才下山回驻地。
如果赶上下雨或者是恶劣天气,他们可能会整整一个月天天在路上,早出晚归的日子是巡线工的家常便饭,吃饭很少能有个正点。虽然他年轻又当过兵,身体算棒的,也常常会在晚归的途中感觉疲惫。
漫长的野外工作让张亮学会观察和开始接受这个地方,渐渐地,倒也看出些好处来:比如,小地方人少车少,空气清新,他跑起车来来去一阵风,经常是跑出去好远路上都只有他一辆车,仿佛这些左弯右拐的道路只为他一人一车设立的一般,倒也自在。而且禹里这个地方像一位藏在深山中的少女,民风淳朴,景致天然优美,张亮开始体会到这个地方的自然之美妙和民风之淳朴。
一年多的时光过去了。数百个日子里,他清晨在澄明的空气中上路,傍晚在高高的山头上看日落霞光满天。晴天时白云如雪,千姿百态,雨天时,云雾缥缈,万种风情。他倒也开始慢慢喜欢这种宁静的、宛如脱世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