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空气里还有丝凉意。
任雅南摁掉枕头边震动的手机,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待头脑完全清醒后,蹑手蹑脚穿好衣服,轻轻带上门,往体育场方向走去。从中学开始,晨跑是她每天的必修课,起初,是任德明为了训练她的耐力,后来,是任雅南为了监督任德明锻炼身体。习惯一旦养成,总是很难改的。
任雅南跑完一圈才看到姗姗来迟的任德明,父女俩不约而同的抬了抬下颚,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默契的并排跑了起来。老规矩,跑完五圈就回家吃早餐。
“我们有多久没一起跑了?”五圈过后,任德明喘着气,站在原地做着舒展运动。
“一个月?”
“这么久!你这馋丫头就不想你妈的猪蹄面?”
“想!当然想啦!只是,生活不止有家里的猪蹄面,还有诗和远方。”
“哎哟!我的傻姑娘,没有猪蹄面,诗和远方又有什么意思。”
“任教授,你尽管放马过来,我洗耳恭听。”任雅南对着任德明调皮的一抱拳,准备接受来自父亲的长篇大论。
“不说了,免得你又烦我说教。等你再大点,我不说,你也会懂的。”任德明背着手往前走,“跟我说说,最近都忙什么呢?”
“有什么好忙的。先是和同学们各种拍,艺术照、集体照。这可不是什么形式主义或臭美,而是留住美好、抓住记忆的一种方式。等我有天老得再也回不来了,再从这些照片里找到青春,多好!您知道吗?就是现在,我只要一翻开以前的同学录,看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各种留言,关于它们的故事就会一一浮现眼前。纸片会黄、墨迹会淡,但有它们在,回忆永远都不褪色。”
“吃了一拔又一拔的散伙饭,每次大家都尽情的喝着,唱着、跳着,醉了、又醒了……彼此真诚的互敬着,像喝白开水那样,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较真的说着一些感谢的话、道歉的话、相约的话,仿佛过了今天,明天就不会再见。有一个晚上,我们在只有路灯还没睡的大街上扯着嗓子吼着《朋友,别哭》、《我的未来不是梦》……吐了,迷糊了,就齐溜溜的坐在街边上,口齿不清的互揭老底,又大言不惭的说着将来要如何如何……歪歪倒倒的相互搀扶着回宿舍时,宿管阿姨都被我们吓到了。”
一点点说着这些时,任雅南高亢宏亮的声音随之慢下来、低下来,这些过去式提醒了她,人生的另一段旅程即将开始。
“人生自古伤离别,这是自然规律,也是人之常情。不舍和伤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也无须刻意去放大。你知道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任德明一脸淡然,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以前,我理解不了别人的疯狂,不就毕个业,至于那样吗?直到我从看客转为舞台的主角时,忽然就懂了,毕业了,就是和自己的青春告别;毕业了,就该拿起武器去战斗;毕业了,就是真正长大,不管责任、义务多么的铺天盖地,都要一揽子全接过来。有时,看着学弟学妹们三三两两的走在校园里,就会不自主的联想到自己刚入校那会儿,当年,那些稚气、狂傲、不谙世事的同学,一个个全不见了,长大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任德明认真听着,并不打算说些什么。他理解青年的迷惘,更了解自己的女儿,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倾诉。
“有时,挺害怕长大的,长大了就没有理由懈怠了,甚至撒个娇都怕被人嘲笑,总觉得该干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担当。很小的时候,渴望长大,那时认为,只要长大,就可以像大人那样,拥有绝对的权力和自由。以为长大的时候,却祈愿时光倒流,回到没有压力、不懂烦恼的过去。也不知从哪天开始,我却为自己是否已经长大、要不要长大有些烦恼。路过宣传栏时,看到上面贴满了招聘通知、买卖启示,心想,人生不过是个轮回,也就那么回事,只要生命不息,年华就这么来来往往着。成长,更多时候是一种煎熬!现在,依旧可以有安静的时光享受阳光雨露,甚至,躲在不被窥见的角落里,让眼泪鼻涕酣畅淋漓;依旧可以一厢情愿,甚至痴人说梦般,把前面的日子规划的完美无缺。只是在这些依旧的背后,困顿伴随着清醒,犹疑却还要继续。不想长大,却不能拒绝长大!”
“忧伤、焦虑是人生的必须。爸爸替你高兴!不经历不懂得。”任德明看向前方,开导着女儿,“只要找到方向定好位,都是那时那刻里最本真的自己。谈人生这样的话题,总是深刻又沉重。赶路太久,偶尔停下来想想是好的,但如果要把它们当个问题来研究、解决,那就物极必反、反受其累啊!理想的状态就是,会有疑虑,又总能释怀。”
“爸,什么烦恼在您这,都能四两拔千斤。”
父女俩默契的对看一眼,不约相视而笑。
任德明是很愿意和女儿就某些问题进行深度探索和交流的,在他眼里,任雅南远不像钟妮姗说的那样天真无知,相反,她只是活得太用力而衍生了很多想法,又因年纪尚小,经历不多,才喜欢以主观意识去判断对错。再多些历练吧,孩子是会成才的。
早餐时间非常愉快。因为美味的猪蹄面,更因为任雅南接受了父母给她安排的工作。女儿破天荒的积极和配合,让钟珊妮有些受宠若惊,不时狐疑的盯着父女俩。
这孩子从小就没让人省过心。四岁时把乡下奶奶家的一群小鸡活活给摔死了,因为她不信有翅膀的鸡不能飞。五岁时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抢东西,硬是把小男孩的手指咬出了血。理由是打架要是输了,以后会老被欺负。六岁时缠着老师要大红花,她坚持认为自己的画是画得最漂亮的,只是老师在奖励大红花时忘记了她。七岁爬树爬上了瘾,老家屋后的那株桑甚活活的被她给折腾死了。八岁时,为了调换座位,硬是气哭了实习老师,她认为老师安排座位不合理,中间前排的好位置应该全班同学轮着坐。九岁一人坐大巴去乡下,在岔路口走丢,索性在老乡家玩到天黑,吃过饭才让人送回来。十岁参加学校大扫除,从窗台上摔下来,在左侧脑门上缝了五针一声不吭。
长大了稍为安静一点,学习成绩又跟不上来。理科永远不及格,又抵触补课。到高二文理分科时,忽然主动要求进步,开始没日没夜的恶补。总算有惊无险的考上了重本。以为可以松口气了。临到毕业,一个异想天开又让两口子惊吓一场。
惊心动魄的往事还历历在目,伤透脑筋的顽童怎可能一晃间就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