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字仲升,是《史记后传》的作者班彪之子,建武八年(公元32年)出生于平陵。其兄班固是东汉时的儒者,作为《汉书》的作者十分有名。班超自幼胸怀大志,刻苦攻读,广涉经传,不知疲倦。兄长班固应召做了校书郎后,班超便靠给官府抄写文书谋生,在贫苦中赡养着父母。有一次,他投笔感叹说:“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之间乎?”这便是《后汉书·班超传》中的记述。傅介子是元帝时期的人,曾出使西域,刺杀过楼兰王,被封为义阳侯,张骞则是汉武帝时的西域开拓者,被封为博望侯。
班超加入匈奴讨伐军出使西域是在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当时四十二岁。而在此之前,他的事迹知之不详,只有聊聊几行文字粗略描述他的前半生。
班超长大成人是在光武帝以及汉明帝的历史时期。毋庸赘述,光武帝自然就是那位从篡位的王莽手里实现汉室复兴的东汉世祖皇帝。明帝则是光武帝之子,是一位以英明著称的天子。光武帝、汉明帝的历史时期,国内大治,正是汉室基业逐渐巩固的时候。
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胸怀大志的青年无不向往西域。因为除了西域,再也找不到一处赤手空拳就能立功封侯的地方了。张骞在汉武帝的西域经略中立下赫赫功勋,他的冒险精神依然在鼓舞着世人,想做大丈夫的人都梦想着成为第二个张骞。
而且,汉武帝一手经营的西域被王莽之乱毁掉,一直处于放弃状态,任由匈奴掳掠。
班超一直希望,只要有机会就效仿傅介子和张骞,在西域建功立业,可他等到四十二岁机会都没来。光武帝对劳多功少的西域经营并不积极,明帝也忙于国内,无暇顾及与异民族间的事。
北匈奴开始威胁西域掳掠河西是从汉明帝晚年时期开始的。匈奴的暴行愈演愈烈,边境的郡县大白天都城门紧闭。
从汉朝的角度来说,为保护河西必须要与西域保持通交,而要与西域保持通交,则必须驱逐在北边游牧的匈奴。
永平十六年,汉朝廷终于决定讨伐匈奴。二月,窦固与耿秉二将受命,率兵离开边境附近的酒泉塞,北进大漠,击败匈奴的呼衍王,占领了其根据地伊吾庐。
战役结束的同时,统帅窦固派使者去西域要求通交,此时被选中的正是班超,出使的身份则是假司马。为出使遥远的异域,他与三十六名部下一起出了玉门关。
班超身材魁梧,个头比任何一名部下都强壮。乍一看,他形体硕大,长相憨厚,可眼睛却异常敏锐,带着一种异样的光。并且,他还有一个习惯,开口前总是先用眼睛盯对方。被他盯住的人无一例外都会产生一种畏惧。尽管平日里沉默寡言,可一旦开口,他便会用浑厚的声音谆谆地说个不停。
当时,西域地区有三十多个城市小国分布在塔里木盆地周围。位于天山山脉南麓的有车师前国、车师后国、焉耆、龟兹、姑墨、温宿、疏勒等以城郭为中心的都邑,这些国家统称为北道诸国。
另外,昆仑山脉的北麓则有于阗、莎车等数个小国,统称为南道诸国。而离汉朝最近,无论去北道诸国还是南道诸国,都要路过一个必经之地则是——鄯善。
三十多个小国所分布的地形,倘若借用《汉书·西域传》的话来说,便是“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天山山脉与昆仑山脉),中央有河(塔里木河),东西六千余里,东则接汉,扼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帕米尔高原)”。他们的居民属于雅利安人种伊朗系种族,当时被汉人统称为“胡人”。
班超与三十六名部下出了玉门关后,在沙漠里走了十六日,除了死人的枯骨外什么都看不见。完全是名副其实的“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的沙海”。第十七日早上,他们来到一片与昨日完全不同的盐质坚硬土层上,又走了一日后,他们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城邑——鄯善国。
鄯善国王广身着汉服,隆重地接待了班超。班超在这里逗留了数日,一天,他觉得对方忽然对自己疏远起来,便知匈奴的部队已逼近该国。
班超神情严厉地问一名服侍的鄯善人:“匈奴的使者应该已经来了。他们现在哪里?”
鄯善人面露惧色,回答说:
“三日前到达,现在正聚集在三十多里外的一处地方。”
班超当机立断,当夜便在烈风中偷袭了匈奴的营地。并趁风放火,使营帐陷于混乱,然后趁机斩杀匈奴使者及随从百余人。这是班超在异域的第一次战斗。
次日早晨,班超将匈奴使者的首级呈给鄯善王,使其发誓臣服汉朝,并将其儿子纳为人质。
班超在鄯善国逗留了一个月,归国后,凭借这次的战功被晋升为军司马。
此后同一年,班超再次奉命出使西域的于阗国。同上次一样,班超仅带了上次随行的三十六名部下。窦固想为他增加一些兵力,班超并未接受。出使绝域者,须齐心协力,兵力多寡并不重要。
班超一行再次翻越流沙,穿过鄯善,沿南道进发,出玉门关三十多日后抵达于阗国。就在快要进入于阗之际,一片沙漠横在了眼前。因为热风,班超在这里失去了三名部下。
由于于阗是匈奴的属国,因此跟鄯善国不同,一行人这次受到了冷遇。
当时,该国巫术盛行,一名巫师向国王献言说“汉使有一匹浅黑色的马,赶紧要来祭祀”,于是,国王广德便派使者找班超要马。
班超要巫师自己来,巫师刚来,班超便将其斩杀。广德十分害怕,便将匈奴派往本国的官吏全部斩杀,并将自己的儿子交为人质,发誓臣服汉朝。
就这样,鄯善、于阗臣服汉朝,南道在时隔五十多年后再次与汉朝实现通交。这一年,在班超远征的同时,窦固、耿秉率领的主力部队也在对匈奴的作战中取得辉煌战果。十一月,他们从敦煌北方的昆仑塞出兵,直击匈奴,并进入西域追缴残敌,将兵力推进至北道的车师后国、车师前国,迫使其投降。
班超于次年的永平十七年第三次进入西域,出使地处西域腹地的疏勒国,距离洛阳有一万三百多里。当时的疏勒国,国王被邻国龟兹所杀,王位也被龟兹人兜题霸占,国内怨声载道。城内驮着棉花与羊毛的驴子穿梭不停,滔滔的疏勒河流过城北。
为拯救疏勒免遭龟兹人奴役,班超奔赴兜题的居城,趁机杀死兜题,并将已故国王兄长的儿子忠扶上王位,得到了国民的拥戴。
当时疏勒是一个户数为两万一千户的城邑,兵力有三万余。班超发现此处是经略西域的一个绝佳据点。为留在此地,他派使者上报将军窦固,得到了许可。
就这样,鄯善、于阗、疏勒、车师前国、车师后国,全都臣服了汉朝。至此,汉朝恢复了西域都护,任命陈睦为都护,耿恭为戊校尉,关宠为己校尉。
陈睦与耿恭驻扎在车师后国的金蒲城,配数百士兵。关宠也率数百名屯田兵驻扎在车师前国的柳中城。留在疏勒国的班超则决心埋骨异域,将妻儿从老家叫来。
可是,明帝时期的这种西域的安定局面连半年都没能持续。第二年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初,汉朝就早早地从北方感受到了匈奴要夺回西域的苗头。
三月,匈奴突率两万大军杀来,包围了车师后国。金蒲城的陈睦与耿恭率三百士兵迎敌。当时耿恭事先通知匈奴说,要让他们尝尝汉军神箭的厉害,然后命人向敌军放毒箭,使匈奴阵营发生动摇。然后趁暴风雨偷袭了敌营,将匈奴赶回北方。
为防匈奴再次来袭,五月,耿恭从金蒲城分兵转移至小城。
七月,匈奴再度前来进攻,将陈睦与耿恭分割包围。进攻耿恭的匈奴断了城外的溪水,使城内严重缺水,苦不堪言。耿恭便命人挖了一口十五丈深的井,结果连一滴水都没能得到。于是,他正了正衣冠,朝井敬拜,祈祷了数刻后,清水竟从井里喷涌而出。敌军获悉后,以为是神明保佑,便自行退去。
八月,汉明帝驾崩,汉朝举国举行国丧,玉门关被关闭,连一名援兵都未派。因此,车师后国背叛,与匈奴共同起兵,其他西域诸国也一个个举起反旗。
这年十一月,龟兹、焉耆两国攻陷金蒲城,将都护陈睦及两千汉军全部屠杀。匈奴则与之呼应,进攻关宠镇守的柳中城,关宠在敌军的围困中阵亡。
就这样,在噩耗频传的局面下,车师后国与匈奴的大军包围了耿恭的居城。耿恭被围困数月,部下只剩数十人,却仍未弃城。匈奴派使者劝降,耿恭将使者斩杀。
而在汉朝内部,章帝取代明帝即位,不久对外政策上也出现了变化,汉朝废除西域都护,从异域撤军。
为援救困守孤城的耿恭,汉朝派出七千士兵,时间是建初元年(公元76年)正月。
援军进攻车师前国的王城交河城,取敌首级三千八百颗,俘虏三千余人,缴获骆驼、羊只三万七千头。营救耿恭的两千名分队士兵,冒着一丈多深的雪,将濒临饿死的耿恭及部下救出。当时打开城门的时候还有二十六名生存者,可在归国的途中,又有一些人陆续死去,三月入玉门关之时仅剩了十三人。
在这样的形势下,在腹地最深处的疏勒国的班超与疏勒王忠并肩战斗,抵抗龟兹、姑墨的进攻军队。可正在这时,使者赶来命班超归国。这对班超来说有如一个晴天霹雳。
班超正要踏上归途,疏勒的民众却苦苦挽留,说一旦汉军离去,疏勒将立刻沦为龟兹的牺牲品,甚至还有一名都尉当着班超的面自尽。
班超与部下共同撤至于阗,结果这里也出现了同样情况,王侯等人全都号啕痛哭,更有几名于阗人甚至抱住他的马腿不让他离开。
班超在于阗的王城前遇到了第二次命他归国的使者。使者报告说耿恭已被救出,不日即将与援军共同回国。
班超不禁浮想起身材短瘦样貌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耿恭来。班超喜欢耿恭这位身出名门的年轻将军。这次的守城战历时一年有余,并未辱没耿恭的名声。倘若援军未到,他肯定会饿死。而且,即使饿死他也绝不会放弃这座异域之城的。班超知道,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耿恭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苦难。很明显,归国并非耿恭的本意。
“我决定留在这里。您也知道,于阗的百姓不愿我东去。我要再次返回疏勒。请把我的情况好好转告耿恭。”
班超对使者说道。
班超率领妻儿及二十多名部下再次返回疏勒国。当时正是城下的杨柳渐渐发黄的时候,流过城塞旁的河的对面已能望见黄沙直上的沙漠。班超停下马,望着自己的埋骨之地,出神了半天。
班超走后,疏勒国立刻就发生了暴乱,班超将私通龟兹的六百人斩杀,瞬间让疏勒的局势恢复了稳定。
班超在疏勒留了下来,却绝未干预该国的内政。他成了国王忠的专职军事顾问,只把兵马实权握在手中。班超喜欢这位擅长骑马与弓箭的精悍英俊的年轻国王忠。而忠也敬重班超的人品,奉他为上宾。
建初三年(公元78年),由于姑墨倒向疏勒的敌国龟兹,与疏勒为敌,班超便率疏勒、康居、于阗、扜弥的一万兵力沿于阗河、塔里木河流域的沼泽地带北上,途中取道沙漠,突袭敌阵,取敌首级七百,完成了一次单程长达一个月的远征。
班超远征回来后,立刻向汉朝廷上疏,建议采取以夷制夷的方略:
“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阗即时向化。今扜弥、莎车、疏勒、大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
他的长篇上疏便是这样开始的。作为攻打龟兹的方略,班超献言说可任命龟兹所交的侍子白霸为王,令其领兵攻打龟兹;他还建言说莎车、疏勒土地肥沃且辽阔,足以供给汉朝派遣军队且还有富余,要求出兵讨伐龟兹。
这是一种运用夷狄兵力使用夷狄粮食的外征政策。班超从数年来随他在异域共同征战的部下中招募一名使者,让其携带上疏。
结果一名赵姓的人主动请缨,愿意完成使命。赵某是一名性格诚实的中年部下,为了班超,任何情况下都不惜牺牲生命。操起兵器神速无比,令人惊叹。班超也认为携此重任远赴一万数百里外的故国非赵某莫属,可他还是将重任交给了其他人。
“为何不将这大任交给我?”
赵问。
“我完全无法预测朝廷能否接受这建议。因为很少能有人了解西域情况。我估计成功的可能性仅有百分之一。因此,我不想断掉自己的一条腿。”
班超如此回答。在这样的异域,他不想放走自己最信赖的左膀右臂。
但是,尽管班超担心,可汉朝廷还是采纳了他上疏的建议。
汉章帝立刻命徐干为假司马,从全国的罪人中招募了一千志愿兵,让徐干率至西域营救班超。
徐干的部队到达疏勒之时,班超正腹背受敌,身陷苦境。莎车背叛汉朝与龟兹共同举兵,疏勒国内也出了叛逆。
班超与援军合力,首先平定了国内叛乱,杀死了一千多名叛逆。班超将讨伐龟兹的事情暂时搁置,他再次上疏汉朝廷,建议宣抚乌孙。
汉朝廷与班超之间的使者来往越发频繁。通过其中的一名使者,班超获悉了一些有关自己的风闻,说是有人在洛阳诽谤自己不可信,还说自己身在异域,竟携爱妻爱子,贪图安逸,早就失去了报效祖国之心。
班超不久便得知,原来这位诽谤者就是因为自己的建言被派往乌孙做使者,结果中途受龟兹所阻,最终未完成使命回国的一个人,名叫李邑。不过,他对这李邑并不怎么生气。反倒对故国的人心更愤怒,因为这么一个小人的几句诽谤就让人们轻易相信了。
班超决定让妻子回国。他从城内居室的石窗里望着骑在驴背上的妻子与骑马护卫的一行人向东远去。不久,遮天蔽日的沙尘便将妻子那渺小的身影从他的视野中夺去。
汉朝廷再次派使者取代李邑出使乌孙,乌孙答应通交,并将王子送入汉朝廷做人质。不久,乌孙国王派遣的使者带着礼物,也来到疏勒的班超处。此时,距离班超让妻子回国已有约半年。
班超盛情招待了远道而来的乌孙使者,说:“贵方想用所带的东西换什么,希望能坦诚相告。”
乌孙使者觉得他的话有些夸张,便说:“我们想要您第十珍贵的东西。”
“我最珍贵的私有物已化为与贵国通交的基石返回故国了。剩下的已没有一样特别珍贵。”
班超回答说。
次年元和元年(公元84年),为了襄助班超的西域功业,和恭等八百将士又被派了过来。
班超得到新的援军后,开始讨伐莎车。可在这次的作战中,多年来一直与班超同甘共苦的国王忠却背叛了他,因为忠收了莎车的贿赂。
班超想立宰相成大为王讨伐忠,可由于康居国出兵支援忠,计划失败。忠与康居的援兵共同远去。忠的反抗让班超对夷狄人的心十分费解。两年后的元和三年,班超俘虏了率领康居军队攻来的忠,班超拔刀站在忠的面前。他曾经深爱的这位年轻旧主的眼里燃烧着憎恶的火焰。但他不明白是何种憎恶。胡鬼!班超一声怒喝,忠人头落地。
从这时起,生性沉默寡言的班超愈发不爱说话。
章和元年(公元87年),班超征调疏勒、于阗等各国二万五千兵力,再次攻打莎车。在这次的对阵中,班超听到一些风闻,说是他的部下赵秘密娶了一名于阗姑娘为妻,并且赵因受爱情所累丧失战斗意志等。班超并未在意。可当同样的风闻再次传入耳朵时,他将赵叫来,确定真伪。
“没错。”
赵坦然回答。
“可是,我却绝未因此丧失战斗意志。无论多么危险的命令我都愿意接受。”
他回答说。
班超觉得赵的话里没有一丝虚假,可他还是命赵即刻将那名女子送回于阗。
赵接受了命令,立刻将女子带到了班超面前。这是一名戴耳饰的少女。赵给了她一头驴和水瓶。少女号啕大哭的声音久久萦绕在班超耳畔。他自己曾做过的事让赵也做了一遍。
第二天,女子的尸体便在莎车与疏勒间的耕地里被发现,胸部插着两支毒箭。她是在回于阗的途中被莎车的士兵杀死的。
为埋葬女子尸体,班超命人寻找赵,可找遍部队也未发现赵的影子。班超亲自寻找也没用。因为多年来与他同甘共苦的这名部下已经逃了。
在这次作战中,班超突袭了莎车与龟兹的联军,取敌首级五千,俘获大量马匹财物。一回到疏勒,他就四面派人,继续寻找赵的下落。可是赵杳无音信。
这一年,长期反抗的莎车王终于投降。
在汉朝国内,永元元年(公元89年),章帝驾崩,其子和帝即位。
不知不觉间,距离班超首入西域出使鄯善已过了十七年岁月。此时的班超已五十八岁。由于他常年奉行武力与外交政策,南道各国都臣服在了汉威之下。
但是,北道尚有龟兹和焉耆两个敌国。这两国自恃匈奴的力量,仍强硬地反抗班超。
班超也唯有这两国未能进攻。因为这两国远隔沙漠,征伐任意一国都需要一月有余的长途行军。虽然他能够集结北道各国的兵力,但可以仰仗的汉兵却很少,很难给混着凶悍匈奴兵的龟兹、焉耆联军以彻底打击。
自从在南道的唯一朋友莎车投降班超后,龟兹和焉耆便不再发动大军远路进攻,不过,混着匈奴骑兵的部队还是不时会出现在南道各国,小规模战斗仍时有发生。
班超听部下说,龟兹的一支部队中有一名骁勇的部将,样子很像赵。还有一名部下信誓旦旦,说那名匈奴部将绝对是赵本人。
“你为何如此确信?”
班超问。
“匈奴都是射远箭,他们知道我们的战斗力,都是挥着刀从四面冲来,可这名疑似赵的男子战法却迥然不同。他总是在近距离时放箭,箭射尽的同时骑马冲入部队中央,如疾风一般一穿而过。而这正是赵一贯的得意战法。”
部下回答说。
可是,对方究竟是不是赵,谁也无法确定真伪。
永元二年五月(公元90年),班超受到葱岭对面的大月氏七万军队的攻击。
大军来袭的消息让城下一片混乱,可是,班超并不惧怕这支徒有兵力、战线绵延数千里的远征大军。
果然,大月氏在围攻班超军队期间,粮草难以为继,便向东派出一支骑兵向龟兹借粮。班超立刻派出伏兵,将其歼灭。
因此,大月氏十分恐惧,最终跟班超求和。讲和不久,大月氏便越过葱岭,给班超送来符拔、狮子、珠玉等礼物。
在汉朝国内,这年五月,将军窦宪进攻游牧在伊吾庐的匈奴,让匈奴的影子永绝此地。受这次战役的影响,此前叛服无常的车师前国、车师后国也都向汉朝投降。
接着,第二年永元三年二月,窦宪再次出境五千余里,在金微山(阿尔泰山)突袭匈奴,俘虏四千人。
此次战役让匈奴往西转移,不再出现在漠北。从此时起,西域的龟兹、焉耆由于失去靠山,力量逐渐削弱。
大月氏后退,匈奴被击败,汉朝的威令逐渐遍及西域全域。这年十月,多年的敌人龟兹也率姑墨和温宿两国士兵向班超投降。
这一年,自建初元年起仅一年多就被迫废止的西域都护时隔十五年后再被设立。班超任都护,长期援助班超的徐干则被任命为长史。班超移至龟兹,徐干则屯兵疏勒。汉朝又设戊校尉,令其率五百兵驻守车师前国的高昌壁,设戊部侯,驻守车师后国的侯城。时间是永元三年十二月。
成为西域都护后,洛阳使者最初带给班超的是兄长班固死在狱中的消息。身为一代鸿儒名闻天下,晚年又以大将军窦宪参议的身份参加过讨伐匈奴的班固,最终因个人私怨遭诬下狱,死于狱中。得到消息后,班超黯然神伤。
在异域的长年兵戎生活中逐渐衰老的班超,第一次为久未谋面的骨肉亲人流下眼泪。母亲和妻子也都于数年前亡故。
这一年,兄长班固的讣告前脚刚来,另一个噩耗便接踵而至。这次是曾征战西域的耿恭之死。这位曾征战西域的猛将,之后又在讨伐西羌中立下赫赫战功,可惜遭谗言陷害下狱,被罢官夺职,在失意中死去。
面对耿恭之死,早为兄长班固之死流干眼泪的班超不再流泪。但是,他却整天蛰居家中,拒绝见任何人。
永元六年秋,为征讨西域中依然拒绝臣服汉朝的焉耆及傀儡危须、尉犁,班超再次出动大军。他集合了龟兹、鄯善等八国的七万兵力,以及官吏、商人等一千四百人,首先讨伐焉耆。大军一到尉犁边境,班超立刻向三国派出使者,让使者告知三国:
“都护这次是来镇护三国的。若改过向善,则高官相迎。王及以下全有赏赐。事情一完大军立刻返还。王可赐予绢五百匹。”
焉耆手握实权的左将军北鞬支替国王来献牛酒。班超诘问北鞬支说“我这都护都亲自来了,国王却不出迎,非礼之极”,赠送物品后,令其离去。
不久,焉耆国王广便携带着礼物将班超迎至尉犁。可为了不让班超的大军进入本国,广故意让人毁掉位于焉耆交通要道上的、芦苇遍地的沼泽地带的一座桥梁。只要大军过不了此处,就无法进入焉耆。
班超得知后,取道别处,徒步涉水渡湖,进入焉耆。
焉耆国有一名高官派使者来私通,班超将使者斩杀。然后向各国国王发布限期召集令,宣布来者皆有重赏。焉耆王广、尉犁王汎、北鞬支等三十余人一同前来。大臣腹久等十七人害怕被杀,投湖自尽。危须王则没有来。
“危须王为何未来?腹久等人为何投湖?”
班超厉声诘问广,申斥官吏。神色严厉的班超令人望而生畏,完全像换了一个人。班超将广与汎逼至都护陈睦曾被杀的故城,将二人斩杀。班超进而发兵三国,平定国内,俘获一万五千俘虏,以及马牛羊等牲畜三十四万头。
他在焉耆待了半年,立新王,镇压焉耆国内,凯旋龟兹。
次年永元八年,班超被封为定远侯,获赐封地千户。
永元九年(公元97年),班超派甘英出使大秦国(罗马帝国)。尽管甘英中途在安息的西边遭土著人阻拦,未能实现目的而回国,但是,汉朝的威令却远播葱岭以西,朝贡国则远至四万里以外。
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初,班超上书,请求回国:——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众,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
衰老被病,头发无黑……
正如班超在他的长篇上书中所写的那样,他在异域待了三十年,年已七十有一。这年春天,和帝答应了班超的请求,下令他返回故国。
班超接到命令后决定立刻从龟兹出发。出发前,他把他的继任者——新任都护任尚叫来说:“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之徒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宽小过,统大纲而已。”
这是班超从三十年的异域生活中得来的教训。怀鸟兽之心的,并非疏勒王忠一人。
七月,班超踏着流沙东进。从前随他西行的三十多名部下中,如今已再无一人跟随他。他们都已死去。尽管“热风若起飘沙砾,忽埋行旅”的沙漠一如往年,可来往的胡人骆驼队却是数次穿过班超衰老的视野。唯有这一点发生了变化。
正如他本人希望的那样,班超活着进了玉门关,通过了他原以为今生再不会踏足的酒泉郡,穿过胡商云集的几个市场,又前行三千余里后,进入都城洛阳。时间是八月底。班超立刻拜谒了汉和帝。从他奉命出使西域的明帝时期算起,世上已经历了章帝、和帝两朝。和帝是一位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天子。
班超出了王城,带着三名随从,在商铺林立的洛阳街头散步。胡风与胡俗格外醒目。路上行人的服装无不透着一种夺目的华美。班超还看见了一些腕戴于阗国玉河产玉饰的妇人。城市繁荣无比,售卖胡国物产的商铺鳞次栉比。班超看到自己在异域所受的劳苦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洋溢在洛阳街头。班超继续在街衢上逛。
“胡人!”
一个幼童的喊声让班超停下脚步。他知道“胡人”一词喊的是自己。三十年的异域生活让他已俨然一个老胡人。沙漠地区的黄尘改变了他皮肤和眼睛的颜色,孤独的岁月夺走了他汉人固有的从容表情。
班超的胸肋原本就有病,从拜谒完和帝的那天起他就卧床不起。皇帝派人询问病情,还赐了医药。
九月初,班超的病情再次稍有好转,便又拜谒了和帝,详细汇报了西方的形势。这一日,离开王城后,他再次在洛阳的街衢上逛起来。
“胡人!”
他再次听到一群在路上玩耍的幼童如此喊他。
班超走进胡商所住的城镇西北角的一片区域。西域各国的男男女女正用各自的语言招揽顾客,售卖物品。
班超中途遇见一位匈奴老人。虽然这位老人年老体迈,衣衫褴褛,眼光却炯炯有神。班超看到这匈奴人之时,竟忽然感到一种故友般的感觉。
一会儿之后,班超才恍然大悟,对方很可能便是曾离自己而去的赵。倘若对方真的是赵,那么他在漠北也待了多年,自然也融入了匈奴的习俗,改变了面貌与风采。
次日,班超病逝。距离进洛阳刚十多天。朝廷对他的死深表哀悼,派人隆重祭祀。
班超死后,西域再次陷入混乱。都护任尚丧失人心,西域各国全部叛乱,攻击任尚。尽管段禧接替他做了新都护,可之后战火仍然不断。西域路途遥远且险阻,胡族叛服无常,派军征讨西域费用浩大——基于以上三个理由,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六月,汉朝放弃西域,召回了都护及屯田官吏、士兵。玉门关再次城门紧闭。此时距班超去世,不过五年。
(《群像》昭和二十八年七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