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目光望向我的方向,那一刹那,花苞开展,冰雪融动,星光月光萤火虫的微光,落在你眼里〉
下午语文课。吕老师果然提到了我的作文。
“莫吕一这篇文章写的很好,你们下去都仔细看看——每个班只印了四份,你们传着看看,多学学。”她挥了挥手里一沓复印纸,“其他还有几份也不错,都看看。”然后把我的答题卡交给第一排的同学,示意传给我。我心里默默地想,为了哄好老师树立虚心好学的好学生形象,我大课间要再去找找吕老师交流交流作文和阅读题。
等到大课间,问清楚吕老师办公室的位置,我带着自己的摘抄本和试卷答题卡就去了。办公室里应该全是语文老师,每个老师座位上都放了很多本不同的语文试题资料。看到吕老师的位置,我快步走了过去。
“吕老师?打扰您一下。”
“嗯?莫吕一?”吕老师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怎么了?”
“啊,是这样。”我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吕老师,“这次语文考试的阅读题我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明白,所以来请教一下您。”
“哪里不是很明白?”她接过试卷。
“嗯……这里,我不是很明白这道题的答案为什么是从这一段得出来的,我读的时候觉得这一段,还有这一段,都与这道题关系很密切。”我指了指试卷上的几个段落。
“我看一下啊,你等等。”吕老师拿出红笔开始勾画段落。
等待间,我感觉有人走到了我旁边,我转头一看,是沈灵通,“……嗨。”我斟酌了一下,开口向他打招呼。他摸了摸鼻子,快速地笑了笑,“嗨,你也来找吕老师?”
“嗯,对啊。”像是被他略微不自然的表情传染,我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你来了啊。”吕老师抬头看了看沈灵通,“你稍微在这里等一下。”然后又对我道,“你看,这里是这样的。”她用红笔在段落某句又勾画了一下,“从这里确实也可以得出一部分这道题的答案,但是你看这一段——它更全面些,所以应该是这样……和这样的。”她又在一个段落勾画了一下,“嗯……你阅读得分还不错,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有,这个作文。”我用手捏住一边的衣角,“嗯……我觉得还可以修改,所以想找吕老师你看看。”
“已经很好了,你这个。”吕老师又推了推眼镜,“我看了和你说,你可能……明天早读课是语文对吧,明天早上我和你说你这个吧,你这个本子是什么?”吕老师翻了翻早读安排表,忽然看见我搁在桌子上的活页笔记本。
“啊,这个也是想给吕老师你看的,这个上面是我摘抄的一些句子词语之类的,想问一下您这样的语文学习方式怎么样,还可以做什么改变。”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内心为自己的假装乖巧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吕老师又翻了翻我的活页笔记本,露出一个欣赏的表情来,“很好呀,这个方法,你摘抄的这些句子都很好,嗯,很好,这个借我再翻翻,我下堂课讲一下这个。”
“啊,好的。”我摸了摸耳后的皮肤,有些小高兴。
“好,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吕老师笑着问我,我假装想了想:“嗯……就没别的了,那我先回教室啦,谢谢吕老师。”我转头,本想和沈灵通说一声我先走了,但看他有些急切地已经将自己的试卷递给了吕老师,我便没说什么,先走开了。
吃过晚饭,张芷涵想回宿舍拿点东西,我便自己先回教室学习了。
教室里还没什么人,我坐在位置上,拿出还剩两道题的化学每日小练习开始做了起来。正在思考方程式中元素的价态变化,有一个人走到了我旁边,伸手轻轻敲了敲我的桌角。我呆了呆,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长袖格子衫的人正低头看我,左手拿着我的活页笔记,我的心脏忽然有些快的跳动起来——是沈灵通。
他来找我?我笔记在他那里?我一时有些怔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伸手摸了摸鼻子,露出劲瘦的小臂,我注意到他把衬衫的袖子挽起来一截,叠了三次挽到肘部,衬衫的扣子直扣到最后一粒,此时他站的很近,身上传来淡淡的肥皂香味。“嗯……吕老师看完了这个,让我把它带给你。”他开口道,我看向他的脸,一下看进他的眼睛里,他愣了愣,迅速偏开视线,耳朵立刻红了,“抱歉,我没打扰到你吧……?”他又摸了摸鼻子,带着一丝歉意问道。
意识到我的视线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我稍微把视线偏了偏,停在他的肩上,“没有没有,谢谢你帮我拿回来。”
他似乎稍微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一些,“可以借我看看你的这个摘抄本吗?……如果方便的话。”
“嗯?”我愣了愣,“当然可以,不过里面都是一些无聊的名人经典语录。”
“嗯,没事,挺好的。”他道,“我准备选一句写在黑板报上——我正在烦不知道去哪找这些,谢谢你。”
“嗯啊,要用随时找我就可以,不打扰的。”我笑了笑,“原来黑板报上的字是你写的啊,你的黑板字写的挺好的。”
“那个啊……”他又摸了摸鼻子,“其实算是画出来的哈哈,我的字写得很丑,吕老师说过我好几回了。”
“啊,这样。”我答道,一时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那就不打扰你学习了,谢谢你。”他对我扬了扬手里的笔记道。我点了点头,他便回自己座位去了。
要写到黑板报上吗?我一边继续推导方程式一边想着,他会选哪句呢?那个本子里好像只有一首诗是我真正自己喜欢的来着,其他的都是用来应付作文的,要不下次把我的个人摘抄本拿给他好了。
晚自习第一节是张老师在讲台上坐着,我正低头复习昨天做的已经批改过的物理每日小练习,忽然听到张老师说:“最后一排的稍微挪一下,沈灵通要过去写黑板报。”
我抬头,正看见他拿了粉笔向最后一排走去——他会写哪句呢?心里又掠过这个疑问,我摇了摇头——想这些做啥,复习复习,便又低下头埋头试卷。
三节晚自习下课,我准备复习到熄灯再回宿舍,便去了厕所等喧闹的人流离开。用冷水拍了拍脸,看走廊已经没几个人了,我便走回教室,教室里也只剩几个人了,很安静。想到下午的疑问,我转头看了看黑板报,看清上面的字之后我愣了愣——啊,他选的是这首啊,然后就低下头笑了。
他选的是莱蒙托夫《帆》的《一只孤独的船》译文版的一段——
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
它既不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藏在七八百个句子里,他怎么选出来的呢?他读这首诗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是那样一艘洁白的帆船,影子映在海里,太阳镀上光芒?他是不是也觉得白色刺目的阳光炙烤着自己皮肤直至刺痛,是不是也觉得心底汪了一捧冰凉碧蓝的海水呢?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阳光,这样的句子简直太美了。
把剩余的两道数学每日小练习归纳总结完,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便站起来把桌面收拾干净,拿出明早准备读的书,揣了一本语文诗词速记本准备回宿舍。教室里连我在内只剩下四个人了,我刚要跨出教室门,顾煜星喊住了我,“莫吕一!你等一下我呗,我也回了。”于是我便站在门口等着。沈灵通也收拾好了桌面,转过头去看顾煜星,顾煜星正好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沈灵通的肩膀,“走吧。”
他俩刚走过来,啪地一声,教室就断电了,我一惊,小声的“啊!”了一下。“喔,今天这么晚,都断电了,我从来没这么晚过。”一片黑暗中,我听到顾煜星的声音说。我顿了顿,伸手捏住衣角,“是有点晚了,都断电了。”
“走吧。”沈灵通出声催促。
我有点夜盲,天稍微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这会也不知道他们在我的什么方向,我也不好意思出声让他们帮忙,便扶住一边的墙壁往前走。教室外的走廊上摆满了书箱子,只有窄窄的一条可以过人,我尽量贴着走廊的外沿走,沈灵通和顾煜星在我前面,正在交谈些什么。
“莫吕一?”顾煜星忽然叫我,我抬头,“什么?”话音还未落,我左脚绊到一个东西,“啊!”的叫了一声,我整个人往前倒了过去——完了,不知道我前面是谁,离我近不近,我会不会砸到什么东西,然后一只手迅速扶住了我的一侧肩膀,我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是沈灵通。我一阵奇窘,感觉自己脸烧了起来,“呃,那个……我被一个东西绊住了……对不起。”迅速地站直,我尴尬的道歉道。
“没事,你没事吧。”沈灵通放开我肩膀,我感觉他向后退了一步,因为肥皂的味道忽然变淡了。
“平地摔跤,你够厉害的。”顾煜星凑了过来打趣我。
“呃……我没事,我其实有点夜盲。”咬了咬嘴唇,我伸手摸了摸耳后尴尬地说,“刚刚我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
“地上?”顾煜星奇道,“可是地上什么都没有啊……”
“……”
“算了。”我感觉一只手拉住了我的书包带子,“我拉着你——你别又摔了,走慢点。”顾煜星说。“……谢谢……”我顿了顿,扯了扯书包带子干笑道:“没事,我自己可以的——已经习惯了哈哈哈。”他却已经扯着我的书包带子走了起来。
好容易走到有路灯的地方,顾煜星放开了我的书包带子,“现在能看清楚了吧?”
“……可以。”我又是一阵奇窘,迅速地瞟了一眼沈灵通,我对顾煜星说“谢谢。”
“走吧那。”他笑着摇了摇头。
走到宿舍门口,我正要转个弯从花架旁回去,沈灵通叫住了我,他从书包里掏出我的笔记本递给我,“今天谢谢你。”
“啊?啊,没事没事。”
沈灵通顿了一顿,“花架这里黑,你小心。”又顿了顿,他说,“多吃胡萝卜。”
“……”多吃胡萝卜?我抬头想看他是什么神色,是不是耳朵又红了,或者是不是又在摸鼻子,然而这边光线实在昏暗,只能看到黑暗里一个模糊的人影,我只能点点头道:“呃,好,谢谢。”
“走了走了!”顾煜星开口催促,“再不走宿舍也要熄灯了,莫吕一,拜拜~”
沈灵通也开口道,“来了!嗯……拜拜。”
然后两人一起并肩走了,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顾煜星忽然笑出声来。
我低下头,慢慢的走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