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压抑的一个暑假。风是粘腻的,带着人群的腥味,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人的脸上、脖子上、露出的胳膊上,渗进我的头发里;空气沉闷的仿佛有了实体,压在胸腔上,使人呼吸困难;明明是南方湿润的城市,在七月的近乎白炽的阳光下,空气里仿佛没有一丝水分,入目所有的树叶都有气无力地皱着。
家里没开空调,老人觉得费电因而把窗户开着,固执的认为穿堂风可以让人凉爽下来。而我整个人缩在客厅里的木椅上,心不在焉的翻着手里的小说,试图忽略旁边我妈的叹息与眼泪,我爸紧琐的眉头与铁青的脸色。似乎因为我一直看着手里的小说,我爸更加的生气起来,他转头对我妈说:“你看看莫吕一!哪里有一点难过反省的样子!抱着那本乌七八糟的小说看得那么起劲!活该!”我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翻开下一页,虽然实际上我什么也没看进去,而我确然也没有什么心情能看进去,我只是目光失焦的看着书页上的某处,思绪纷乱。
心里的沉重就像一桶因为环境太过干燥而始终无法凝固的水泥。
六月初,我坐在学校的大巴车上,和同学们一起去到考场。车队前方警车开道,车辆避让,一路畅通无阻。但是坐在考场里,我的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第一天上午的语文还好,下午的数学却就不行了。我的数学一向差,在我的老师当着全班说:“莫吕一虽然脑子笨了点,但是人家好歹努力,所以她考这个分数我从来不说她什么。”这一句话开始,我就从此对数学充满了恐惧感。所以,从数学考场出来,坐在大巴车上回学校时,我仿佛就已经预知了这场考试的结局。第二天上午的英语也还行,甚至提前了半小时完成了试卷,可到了下午的理科综合,我慌乱的仿佛从未学过这三个学科,卷子翻来翻去,我却都看不懂似的。等我终于定下心来,可以稍微开始做题,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所以从考完理科综合,走出考场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就装上了一桶无法凝固的水泥。
周围的同学朋友都在欢笑着解脱,欢笑着未来,我一个人站在他们中间,挤不出一个笑来。
我知道,我完了。
我妈请假来照顾高考的我,爸爸每周打电话帮我疏解压力。
我知道,我都辜负了。
估分压一本线,出分过一本线十分,然后我和爸妈坐在车上,回爸妈工作的地方。开了一上午车,终于进入了牧区,在路过一座小山丘时,爸忽然停下车来,对我妈说:“陪我去那边山头坐会,我不行了。”然后看了我一眼,说:“你就在车上呆着不要下来”。我看着爸妈并着肩,从路牙下去,走远。然后我就听到山那边,顺着风,隐约传来痛苦的嘶嚎。一声又一声,像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一样无助,像所有的路都断开了一样绝望,像一把把刀子直直的戳进我的胸腔里——那里面酸涩难言,悔恨难言,沉痛难言。
我想,我不能这样就完了;我想,我要我的家快乐;我想,我不去那些我曾经看不上不想去的学校;我想,我不要这样一个暑假——父亲易怒失眠,母亲叹息流泪——是我毁了这本该快乐轻松而又和睦的暑假。我想,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想再听见父亲那样绝望的,沉痛的嘶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