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山岭上那连绵长城之外,是茫茫草原,再往北,又是一片广袤的沙漠了。
沙漠向来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死寂一般的灰黄色偶尔扬过风沙。
烈日之下,沙漠和草原交界的荒地上,几匹狼飞快地奔跑着,张大了嘴巴,舌头哈着气,疲累不堪。
它们已经跑了很久,但是也有着体力的极限。
终于,其中一匹狼突然倒下了,像是瞬间被黄绿色的地狱给淹没了。
它滚烫的尸体在地上颤抖着,颤抖得越来越剧烈。
奔雷声由远及近,整片荒原都随之剧烈震颤起来,草原里面的兔子狐狸全都吓得往前仓皇逃窜,不敢停留片刻。
洪流一般的骑兵碾压而来,黝黑的外族士兵眼神冷漠,看着远方的关山,犹如盯着满是财宝的坟墓。
大齐之北,凉州方胡族,幽并州苍戎族一带狼狄族、鬼奴族、烛阴族、夭丽族、黑水族、泥羯族,建朝以来侵扰不断,一直都是大齐的心腹大患,直到龙贲营成立。
龙贲营选天下最强壮的青年两万人,以最锋利的武器,最坚固的铠甲和最优良的战马装备,成为这世上史无前例的最强之师,第一战就让外族肝胆俱裂,被吓得远逃漠北。
此后龙贲营镇守北境数年,外族不敢靠近长城半步。
直到几个月前,鬼奴族突然得到了一封密信,然后便纠集各族,最后在龙贲营莫名失去了粮草的情况下,终于把这群可怕的战士给活活耗死了。
龙贲营一倒,塞上的长城形同虚设,幽并七族再次纠集,蓄力一击!
天上响起了闷雷,阴沉厚重的黑云一层层堆叠而至,仿佛天上席卷而来的浪潮,朝着代郡长城张开了血盆大口。
黑云之下,密密麻麻的骑兵已经拿起自己手中的弓。
某一个首领突然大声用鬼奴语呼喝起来。
“男人,杀掉!女人,留下!”
“嗬嗬嗬嗬!”
声音扩散开去,所有的骑兵全都高声叫起来,兴奋难掩。
看向前方那山岭上盘桓的长关,仿若挣扎的蚯蚓。
长城之内,白凉正在屋顶之上急奔飞跃。
街上还很热闹,有女子两两作伴嬉笑闲逛,有老头坐在摊子边上吃馄饨被烫的龇牙咧嘴,有老婆婆和粮铺的老板讨价还价,唾沫横飞,有几个小孩为了争夺一颗糖,在街巷间追逐打闹……
这平和盛世的景象依然美好,如同阳光下的泡泡一样绚烂多彩。
白凉沿着自己熟悉的方向而去,很快也就看到了那座黑黝黝的高塔,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铜喇叭,闪耀着温润的铜黄光泽。
毫不犹豫地,白凉从屋顶上跃起,然后扒在高塔的呕吐不平的墙壁上,飞一般往上蹬去。
这时,却有一队骑兵刚好路过,有人瞥见这移动的人,立刻大叫起来:“有人在爬哨塔!”
众骑兵勒马停下,只是看了白凉一眼,就立刻弯弓搭箭:“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白凉暗骂一声,心说晦气,然后加快了速度。
注意到这一幕,哨塔的守军立刻冲进哨塔,沿着里面的楼梯朝上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喊:“有人要劫哨塔!”
街道上的人群注意力全都集中了过来,他们看到那个干瘦的身影猴子一样灵活,避开了骑兵们的铁箭,不屈不挠地往上爬动。
这队骑兵只有七八人,箭枝稀疏,而且白凉还很灵活地在上面闪避。
距离塔顶越来越近,白凉甚至能从铜喇叭镜子一样的金属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却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出现,挥刀砍向了白凉的手指。
白凉微惊,那只手一收,探向腰间。
一柄狭长的风刀闪电般掠出,刀柄头不偏不倚地撞击在士卒的脑门上。
士兵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白凉赶紧继续往上爬,却在这时大腿一疼,是中了一箭。
咬咬牙,白凉忍痛继续往上爬,终于扒住了上沿,翻身跳进去,将自己的刀捡起来,站到大喇叭前,深吸一口气。
“贼子!”
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又一个士兵从楼梯口冲了上来,挥刀就砍向白凉的脚腕,毫不迟疑。
白凉持刀格开他那一刀,然后反手一肘子打在士卒的脸上,然后往他后脑勺一击,打晕这个人。
他将士卒往楼梯狠狠踹了一脚,士卒的身体往后倒下,将楼梯口后面的士卒全都撞得滚了下去。
白凉这才对着大喇叭大喊起来:“代郡的百姓,赶紧收拾东西跑,外族要不了几天就会入关了!”
这声音仿若天雷滚滚,瞬间传遍这小半个县城,惊得街上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天空,以为自己听错了。
入关?外族怎么可能入关?真当我大齐的守军是吃素的吗,这么几年来,外族骑兵有哪一次不是落荒而逃的?
带着强烈自信的人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守护神已经没有了,现在给他们作防御的,是从前无数次被外族越过的代郡长城。
听到白凉很不正式的警报方式,人们对此并无在意,甚至还觉得有趣。
“杨老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这听起来不像是官军的说话方式呐。”
“也许还是哪家的小子顽皮了。”
“哈哈,继续,该你落子了。”
“……”
“娘,刚才有人说胡蛮子要入关了!”
“别瞎说,去去去,找你弟弟玩去!”
“……”
“朱老板,再少六文钱,我以后还回来光顾的。”
“不行!再少一文我就亏本了!”
“……”
“什么,你说那个鬼奴族女人还和白壮士有一腿?”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二姑的表妹家兄弟女儿的丈夫他堂哥那个在地牢当班的朋友说的,千真万确。”
“……”
白凉见大街上的人们只是扯上两句然后就接着做自己的事情了,根本毫不关心自己说了什么,除了这条街上看热闹的人群。
但是谁会听到你这么一句“谣言”就直接相信了呢?
远远望去,在这哨塔上都能看见关外那席卷而来的阴云和骑兵浪潮,吞没了光线,像逐渐露出獠牙的猛兽。
白凉又深吸一口气,对着大喇叭大声咆哮:“乡亲父老,赶紧收拾金银细软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来了!”
“快跑!”
可是街上的人们听到白凉声嘶力竭的咆哮,觉得仿佛是个笑话,不由津津有味地和同伴说起来。
“这声音的确是个年轻小子呢,哗众取宠呢!”
“年轻人这样,很正常嘛,像我年轻那会儿也是如此年少轻狂。”
“怎么一会儿说外族几天后来一会儿说他们已经来了,骗人都不会骗……”
轰隆隆隆!
巨大的响声打断了人们的说话声,他们的笑容一个个都僵在了脸上,渐渐消失。
有人尴尬道:“就算如此,我们的防守也不可能被破的。”
话音刚落,天边突兀地出现了飞蝗般的箭雨,密密麻麻朝着县城而来,让人浑身冰凉,头皮发麻!
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