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光帕上,姜不易与古天骄并肩而立。
天空如一张被墨浸染的宣纸,不知谁家顽童在上面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
大地覆盖着一层本该银光闪闪的白雪,可惜被天上撒下的墨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绵延起伏的高山低谷,在夜幕下幻化成模糊的恐惧,等待着路过的无知。
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夹杂着被绞得粉碎的雪沫,怒吼着冲向空中两个看似单薄的身影。
姜不易下意识拿出一件大氅披在古天骄肩上,却突然想起眼前这位美得不像话的人儿,似乎并不需要,讪讪一笑,准备收回来。
“别动。”美人转过身,从姜不易僵住的双臂之间钻了进去,侧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浅浅一笑,说道:“心跳得这么快,你在紧张什么?”
姜不易借着夜色红了红脸,用手压着美人肩上的大氅,不小心感受了一番香肩上的细腻,心跳又快了几分,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天骄……,我们,我们真的是夫妻吗?”
“你这呆子,都这时候了还不信我。”古天骄轻轻地踩了一下姜不易的大脚,双手环抱住这挺直的腰身,闭着眼,有些娇羞地嗔道,“难道非要让我再主动些么……”
“呃,不,不是,我没有……”姜不易急忙摇着头,说道,“我就是觉得好突然,有点不习惯……”
“好了,慢慢就习惯了!”古天骄打断姜不易的话。
看着寂静的雪山,姜不易挠挠头,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回石洞里睡觉吧,反正现在是晚上。一直站在这,感觉怪怪的。”
古天骄娇躯微微一颤,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重新回到石洞,姜不易在洞口布下禁制挡住风雪,祭出冰麟剑把洞里收拾了一下,取出所有衣物铺好,笑道:“只能这样了,将就一下吧。天骄,来试试。”
古天骄微低着头,有些羞涩地问道:“真,真的要吗?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着急?”姜不易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笑道,“是挺着急的啊,再不睡天都亮了!”
“……”古天骄抬起头,脸上红云未散,眼中却是杀气腾腾,咬着银牙问道,“你说的……只是正常的……睡觉?”
“是……是啊……”看着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姜不易没来由有些心虚,弱弱的说道,“难道还有不正常的睡觉吗?”
“呵呵……”古天骄莫名的笑了笑,默默地躺下。
姜不易暗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他摇摇头,抛开奇怪的想法,躺到了另一侧。
一夜无话。
当朝阳升起,雪山熠熠生辉时,古天骄已经带着姜不易踏上了南行之旅。
“天骄,我们到底要去哪啊?”姜不易坐在琉光上,问道。
“无尽海。”古天骄微微一笑。
“什么?!”姜不易顿时站了起来,惊讶的说道,“无尽海?你说的应该是南海吧?”
长梁省已是云华国最南方的行省之一,再往南,就是无尽之海了。
没有人知道无尽海有多大,曾经有地仙想要去往海的另一边,在海上飞了一年,然后就放弃了,此后再也没人尝试飞跃无尽海。
云华国人将南方万里内的海域称为南海,东方则称为东海,一般人们说的海就是这万里之内的海域,只有万里之外才称为真正的无尽海。
“不是南海,是无尽海。”古天骄歪着头,笑吟吟地说道。
听到古天骄确认是去无尽海,姜不易愣了一下后顿时兴奋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更没有去过无尽海,眼下有此机会,以他的性子,恨不能立刻长几对翅膀飞过去。
一天后,二人到了南长梁最南方,一片波澜壮阔,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上空。
目之所及,是一片深邃的蓝色,蓝色的天,蓝色的海。在海天之间,是一朵朵一簇簇的白云浪花,若不细看,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轰——!”一排巨大的海浪携带着白色的浪花狠狠拍打在悬崖峭壁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
“哇!”姜不易两眼发光,一声惊叹,“这就是海吗?好大!好漂亮!哟嚯~!”一声欢呼,他直接从空中跳了下去。
“哗!”刚落入海中,溅起的浪花还没来得及落下,他已经从海水里冲了出来。
“哈哈!”姜不易手里抓着一条不知名的鱼,运转真元逼出身上的海水,仰着头喊道,“天骄!快来玩呀!”
古天骄降下琉光,理了理姜不易的头发,笑道:“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别玩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嘿嘿!第一次看到海,有点激动了。”姜不易挠挠头,扔了手里的鱼,说道,“要不然你在前面带路,我在你后面跟着就行。”说着他祭出了冰麟剑,站了上去。
古天骄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好吧,你自己注意点,可别很丢了。”她看了一下方向,驾着琉光飞了出去,姜不易急忙跟上。
在这蓝色的海面上,一白一蓝两道流光以极快的速度飞行着。其中那道蓝光,一会绕着白光飞行,一会落入海中,时不时传出两声兴奋地吼声,玩得不亦乐乎。
……
一个多月后,姜不易和古天骄已经在距云华国万里之遥的无尽海域之中。
本来以他们现在的修为可以更快一些的,只是两人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次雷暴天气,加上姜不易经常追逐一些以前没有见过的海鱼海兽,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他们也不赶时间,古天骄也就由着他去了。
“天骄,还有多久啊?”姜不易苦着一张脸,揉着眼睛问道。
一个多月的海洋之旅,即便是姜不易这个从没见过大海,玩心极重的人,此时都有些蔫了。睁眼闭眼全是一片蓝色,除了零星几座绿色的荒凉小岛再无他物,姜不易一度怀疑自己和天骄是不是迷失在大海中了。
“你知道泉客吗?”古天骄双手微动,掐了一个手诀,几道白光自手中飞散而出。
“泉客?”姜不易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片深蓝色的无尽海域,有些意外的说道,“你说的是鲛人吗?”
“是的。”古天骄点点头,微微一笑,“我们一会会去鲛人所在的龙绡宫,记得不要当着他们的面叫他们鲛人,要叫泉客,否则他们会生气的。”
“嘶——!”姜不易吸了一口咸湿的海风,不可思议的看着古天骄,“你的意思是,无尽海里住着鲛……呃,泉客?这不是传说吗?”
关于鲛人,也就是古天骄说的泉客,姜不易也只在古籍中见过。
传说中鲛人是住在深海中的一个奇特种族,长着人身鱼尾,高五六尺。鲛人族长相俊美,擅于歌舞,滴泪成珠,且有一项织水为绡的天赋。据说鲛人织造的鲛绡薄如蝉翼,绚丽夺目,有避水之效。
如此天赋异禀的鲛人,可以说就是大海的宠儿。
“传说?若无人见闻,又何来传说?”古天骄看着从远处飞回来的流光,眼神有些黯然。
“原来还真的有鲛人……呃,为什么不能当面叫他们鲛人?泉客听着有些奇怪啊。”姜不易挠挠头,不解的问道。
“在泉客的传说中,他们是从深海中一处泉眼诞生的,有如海中来客,于是便以泉客为族名。”古天骄向着一个方向飞去,示意姜不易跟上,说起泉客的由来。
泉客最初也称泉族,后来遇到人类,被人类赋予了鲛人的称谓。对于这个称呼,泉族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欣喜,因为天生万物,以人为本,这世界现在是人族在管理。泉族若能得一“人”之名,自然求之不得。
只可惜,泉族并不知道,人心是最不可琢磨之物。
当人类知道鲛人可以泣泪成珠,织水为绡,其脂可燃千万年不灭时。鲛人的末日到了。
一大部分的人类在贪欲中对鲛人展开了无尽的猎杀与捕捉。凡男性鲛人皆被屠戮,炼其血肉凝为“鱼膏”,更有极恶者,直接将鲛人活生生炙烤而死,称这样炼出来的“鱼膏”有一股清香……
至于女性鲛人,凡是被活捉的,都被关了起来,像牲畜一般饲养着,在需要时,逼迫她们褪去鱼尾化为人身,供人发泄兽欲,取其泪珠。
如此末日般的灾难,让鲛人对人类痛恨恐惧至极,也对“人”之一字极其厌恶。侥幸逃脱捕杀的鲛人,潜进了更远更深的海域,并丢弃了“鲛人”之称,只称“泉族”。
为了报复人类,泉族经常会出现在一些海域,以歌声引诱那些驾船出海的人类,让他们驶进风暴礁岩之中,船毁人亡。
人类中有不喜争斗杀戮,爱好和平的人,一次次与泉族交涉,试图修复两族的关系,可是收效甚微,无数年过去,也不过是让泉族在海上少杀了些人罢了。
“这……这都是真的吗?”姜不易皱着眉头,神情悲伤的看着古天骄。
“自然是真的。”古天骄望着天边一朵白云,淡淡地说道,“所以你千万别在泉族面前喊他们鲛人,也不要夸他们好看之类的,特别是女性面前。否则我们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姜不易点点头,语气低沉。
他从来没有想到,人心可以贪婪到这个地步,为了一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将人活活烧死,当牲畜圈养……或许,在他们眼里,鲛人根本就算不上所谓的“人”,而是一群身怀异宝的异类。不是有那么句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此“金玉良言”为借口,不知这人类造下了多少血腥罪孽?
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杀了那么多飞禽走兽以作食用,不知比之其他人有何不同?不都是为了一己之欲吗?为什么自己杀那些动物时心安理得,面对鲛人的事却如此难受?
姜不易眉头越皱越紧,心中一股无名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