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不大,却带着秋季最后一丝肃杀之气。
栾老财知道,这雨下完,天也该转凉了。
还真别说,今天这个天气啊,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都有些凉,比世态还炎凉。
老财悠悠地叹了口气,伸手接了几滴雨水,然后不耐烦地冲着屋里还在啜泣的王氏吼了一声:“哭哭哭,老子还没死呢,再哭滚外面哭去。”
王氏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本就委屈的心更加难过。
可委屈归委屈,她也真怕栾老财把她扔院子里,便捂住嘴,减小了哭声。
栾老财扭头瞪了王氏一眼,心中似乎畅快了几分,语气也跟着好了一些:“你个老娘们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屁都不懂,就知道瞎咋呼,连个孩子都不如。你看看秀儿,比你懂事,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
王氏听到这话,心中的不忿又起来,哭道:“你个老不死的,你还说俺,俺,俺不是为了这个家啊。”
“老子不是为了这个家?”
“那你还跟孩子分家?你说说,这个家有啥可分的?”
“你就是猪脑子,行了,老子也懒得跟你废话,睡觉去。”
说完,栾老财哼了一声,直接去了里屋,脱了鞋,钻进了被窝,连衣服都懒得再脱。
今夜注定不眠。
栾老财这样,栾曰喜也是这样。
这一天,栾曰喜总觉得像过了一年。
他想不通自己的计划哪里出了纰漏,更想不通栾老财用了什么手段搞定了村民。
多没道理的事啊!
多不应该的事啊!
栾曰喜怔怔地看着窗外。
雨还在下,滴滴答答的,很像在嘲笑他。
他不在乎嘲笑,只想知道今天失败的原因,只有知道了这些,他才好吸取教训,以后才不会再失败。
可无奈的是,作为局中人的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以为这件事全是栾老财背后耍的手段,却不知道,真正的关键是栾曰来。
他的聪明,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耍耍心眼还行,做不了什么大事。
他就是这样,自以为是的耍宝,自以为是的算计,殊不知,到最后,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些,栾曰喜到死都没有看破,也不可能看破……
第二天一早,文秀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
昨晚她想了很多,也做了一些可能很不识好歹的决定。
可即便再不识好歹,她还是想跟公爹商量一下,尽量地把这个家分彻底。
说实话,文秀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地主家的大少奶奶。
自己什么命,她很清楚,享不了福,也不想享福。
她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天仙配》里的生活。
跟一个男人,搭一间茅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没事的时候,她可以圈养一些猪狗鸡鸭,再种些花草,然后每天在家里织布,做饭,等人。到了晚上,两个人相互依偎,说着心里话……
这大概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简单,温暖。
这大抵也是最让人羡慕的生活。
至于幸福里那些不愉快,文秀自然也想了,无非是吵吵架,分头睡几天。
过日子嘛,哪能天天幸福美满,谁还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我比他大,让着他就是了。
这些想透之后,文秀敲开了栾老财的门,忐忑地说道:“爹,俺昨晚想过了,村北的宅子俺们就不去住了。俺,俺想去北山下面搭口草屋,搬到那里去。”
这话一出口,栾老财王氏都愣了。
本就不同意分家的王氏这一刻是真坐不住了,一把拉住文秀,看着栾老财哀求道:“他爹,你看看,俺就说不要分家,你就不要再逼秀儿了。”
没等栾老财搭话,文秀对着婆婆一笑:“娘,你误会俺了。俺同意分家,也是真想去北山那边住,那边安静,对思平的病有好处。”
“啥好处啊。俺不同意,这马上就过冬了,你这是去找罪受。”
“娘,没事的,俺多拿些被子,再盘口大炕,每晚都烧得热乎乎的,一定不会冻着思平。”
“不行,总之……”
没等王氏把话,栾老财大手一挥,喊道:“好了,争啥争?是你跟思平过一辈子,还是秀儿跟思平过一辈子?秀儿,就按你说的,这次把家分彻底了,以后啥也好说。屋,爹给你们盖。”
“谢谢爹,房子两间就够,扎个篱笆园就行。”
栾老财哈哈一笑:“想要大房子也没有,就按你说的办,还有啥要求你尽管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俺可就不客气了。”
见公爹有了笑脸,文秀也微微一笑:“北山那片荒地俺想种。”
话到这个份上,王氏自知大势已定,只能尽量去弥补一些,抢道:“种啥地?分家不分人,你爹还能饿着你们?是不,他爹?”
栾老财瞪了王氏一眼,说道:“北山地契一会儿爹给你,其他的,爹再想想,等想好了,再跟你说。”
“谢谢爹,有这些就行了,俺们两个人,也用着其他东西。”
“嗯,那就这样,你去喊栓子来,咱们这就动工。”
一切敲定,栾老财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很快,北山便动了土,地主分家也随着这次动土不胫而走。
村里所有人对此都乐见其成,也暗地里说了不少闲言碎语。
什么栾老财铁石心肠,养儿如养狗,什么地主家气数已尽,老天都不保……总之,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可这些话到了栾老财耳里,反而让他更宽心。
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思平。
这都多少天了,是不是该醒了?
栾老财看着苍天,心里默念着:“思平啊,该做的不该做的,爹都做了,你可千万别辜负了爹的这片心啊。”
轻轻叹了口,栾老财默默走进了祠堂,跪了整整一天……
岁月在久违的安宁中流逝,不知不觉,也已到了冬月。
北山脚下,一座带着篱笆园的土坯房盖好了。
新房一起,简单布置了一番后,文秀便带着小男人搬了过去。
晚上,她将炕烧热,吹了灯后,爬进了被窝,然后抱着小男人柔声说道:“思平,咱们有家了。”
一句话说完,她趴到小男人胸口,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
心跳轻轻,牵引着窗外黑夜,夜里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