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端阴沉了些许,按照以往的经验,天上布起这种阴云,九成是要下场大雨的。
可栾老财知道,今天的雨下不起来。
这是冥冥之中之中的感觉,就跟他出门后,觉得收租也不难一样。
可也不知为何,他的心还是有些别扭,说不明道不明的别扭,就跟出门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一样。
大抵是今天不宜出门,更不宜去做那个杀鸡儆猴的勾当。
勾当?
栾老财眉头一皱,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会用这些坏词,难道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直至敲开栾曰来家的门,栾老财才明白了原因。
他确实是个坏蛋,一个与以后世道格格不入的坏蛋。
可这并不是他的错,也没有那么绝对的对错可言。
栾曰来似乎早就猜到了栾老财的想法,开门之后,平静如常,也没给栾老财开口的机会,笑着说道:“大爷爷,俺刚想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说着,他指了指装好的粮食,惹得自家婆娘一阵鄙视。
她就想不明白了,自家男人到底是怎么了?
全村人现在都拧成了一股绳,为啥他非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自家粮多撑的?
可她这些天也就吃个四五分饱啊。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疯了,疯的自认为他是村里的二地主呢。
埋怨归埋怨,女人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家男人难堪,只是自顾自地生气。
至于栾老财,此时也没转过弯来。
看看装好的粮食,再看看满脸堆笑的栾曰来,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杀鸡儆猴到这一步算是泡汤了,剩下的难题也迎刃而解了。
栾老财相信,只要眼前这个男人交了租子,村里其他人也会乖乖交租。
这倒不是说他栾老财有多么厉害,而是栾曰来的威望一点不比他轻。
“老爷,咱,咱搬走?”
栓子一句话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平静。
栾老财回神,刚要说话呢,栾曰来又笑道:“别搬了,一会儿俺给挑过去,顺便去看看俺思平叔。”
一听这话,栾老财又是一愣。
栾曰来这明摆是在帮他,只要他将租子挑到地主大院,这租子就更好收了。
他就不怕把这几年积攒的威望全败光了?
老财完全懵了。
他觉得他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晚辈,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配合。
眉头紧锁,打来就没开过口的栾老财终于张开了嘴:“三儿,你为什么这么做?”
栾曰来一笑:“种田交租天经地义,大爷爷,你也不用多想,俺就是按规矩办事。”
“你就不想打倒俺分地?”
“大爷爷,谁不想有自己的土地?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分地是早晚的事,你先做个心理准备。”
“早晚?是早是晚?”
“俺不知道。”
栾曰来摇摇头,平静地看着栾老财。
可就是这平静,让栾老财感到了一丝寒冷。
他知道栾曰来不会乱说话,更不会说没把握的话。
看来,天是真要变了。
言尽于此,栾老财也不想再说什么。
他不是一个认命的人,有浪费口舌的时间,还不如去做些准备。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虽说生逢乱世,可比起大多数人来,他所受的苦难根本不值一提,至于以后,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有多少以后?
他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个至今未醒的儿子,还有那个贤惠善良的儿媳。
该为他们考虑的,尤其是文秀。
要是俺真倒了,思平还要靠她养活。
平复了一下心情,栾老财恢复了之前的镇定,点了点头:“俺知道了。三儿,大爷爷求你件事,真到了那一天,要是你叔还没醒,你帮俺照顾一下秀儿。”
大概是觉得这话不合适,这事也不适合别人来做,栾老财又补充道:“帮她说句公道话就行,秀儿是啥样的人,你们都清楚,别因为她嫁给了思平,就……”
“俺知道,大爷爷。你也不用多想,分地只是分地,不会刻意害了谁。”
不会刻意害谁?
栾老财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
分地就是要俺的命,就是把俺往死里逼。
这话,他没有说,最后看了栾曰来一眼后,他点了点头,扭头向回走去。
栓子看着栾老财,心中生起了一丝穷途末路的悲凉感。
刚刚那番对话,他听得很真,也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说实话,无论地主大院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无论好坏。
他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说好听点是地主管家,说难听点就是一条狗。
可就算是条狗,栓子也从不狗仗人势,更没有觉得委屈。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老爷,他连条狗都当不了,能活到现在,全是老爷拉了他一把。
这份大恩,栓子时刻记着,不放在嘴上,却时时念在心头。
这一点,栾老财似乎心里也有数,所以才格外相信栓子。
路走到一半,栾老财突然停下回头看向栓子:“栓子跟我回去,其他人再挨家挨户通知一下,让他们赶紧把租子交了。”
“好的,老爷。”
众人应声,分头行事,但从背影就可以看出,他们没了那份以往的干劲。
意料之中的事情,栾老财也懒得去理会。
只要那一天不到,这群长工还得看他的脸色行事,至于阴奉阳违,随他们去吧。
等他们走后,栾老财向栓子招了招手:“栓子,你跟了俺多长时间了?”
能问这话,栓子大致猜到了写东西,很郑重地说道:“老爷,不多不少,十八年了。”
“十八年,你也快四十了吧?”
“嗯,过了今年正好四十。”
栾老财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四十是道大坎啊,这块平安牌是思平他娘从庙里求来的,给你保个平安。”
“老爷,俺不能要,”栓子连忙摆手推辞,带着一点哭腔继续说道:“这个,这个给少爷,可以让他早点醒过来。”
栾老财叹了一口气:“能醒早醒了。拿着吧,你拿着,帮老爷办件事。”
“不拿俺也能给老爷办事。”
“不拿,我不敢托付你。”
一听这话,栓子就知道这事不小,也不再推辞,颤巍巍接过玉牌,轻声问道:“老爷,啥事?”
“分家,跟少爷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