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从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过不完的坎儿。
未成年人有未成年人的烦恼,成年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人声鼎沸的市场里,脚踏实地之人袁萍清,兢兢业业在老姑婆的档口里帮忙做事,她心思单纯,只求花寂好好读书,花平津开车顺利不出意外,自己靠双手活着,这么平静的生活就是难得。
因此心无杂念的她手脚麻利,对着客人嘴巴都甜,周边档口的人都眼红,称赞她是个可心的帮手。
遇到八卦一点的店家老板,打探着她们亲戚关系如何,拿了多少工资好处,有的还直接问愿意不愿意来人家档口帮忙。
日子久了,老姑婆他们心里自有一本时间账。
她们合算着袁萍清帮忙的次数频率,以他们自己的标准,在某一些时间节点上给袁萍清算了钱已作安抚。
怎么讲呢,这些事情袁萍清心里都有谱。
始终还是她欠人债务在前,给多少酬劳都不重要,她求的是力所能及的“报恩”而已。
这一日,袁萍清远远就瞧见了自己家姐,也就是这么多年鼎力接济她们一家,花寂那富贵一身的姨娘。
这熠熠生辉的装束在人群中已是耀眼,不过袁萍清正紧着眼前客人的买卖,忙不过来也没有特意打招呼。
唯独在心里暗想,她向来是不愿意来这里,莫非是找自己什么事情。
这一贫一富的两姐妹,按理说互相是了解的。
贵妇姨娘本身真的很不屑这姑婆一家,此次前来确实是找袁萍清不得,没有办法才来这档口寻人。
本想挑着个时间,避开姑婆,她懒得逢场作戏,没想到越不想什么越遇见什么。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表面上仍要显示亲如一家。
姑婆眼也尖,来者何人?
是袁家嫁得最好,衣食无忧,有头有脸的高官贵妇。
当下起身迎了上去,一把拉住其手,脸上堆着满满的精诚的笑容,虔诚得很,好像对方才是辈分高一点的那位。
“哎哟,这不是老二吗,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里面坐坐,好久不见,越发有气质了。一会别走别走,晚上收铺上我家吃饭去。”
袁萍清瞥了一眼,和家姐对视算是招呼。
“吃饭不用了,别耽误赚钱,瞧你们这么忙,我看萍清就一直都没停过手,姑姑你生意不晓得多么火爆。”
贵妇把手抽出来,环顾四周。
“你可是稀客啊,到了老姑家,怎么能不吃饭——”
“我找萍清说点事,得空不?”贵妇直入主题。
一听这话,姑婆马上过来,接过袁萍清手里给客人称斤的活,“去吧,你们一旁说话。”
“可能要点时间。”
“没事没事,不打紧,去聊吧。”
不过贵妇没打算在这喧闹的档口里面说事,而是不由分说地便把袁萍清带出去,找了个时髦的咖啡馆坐下来。
咖啡,袁萍清也是喜欢的。
之间家姐给的那些过期咖啡豆,也是极好的。
花寂在家捯饬煮的时候,她闻着满屋馥郁的气味,对,像极了这咖啡馆里环绕的香气,顿觉心旷神怡。
只是眼下袁萍清身上还站着面粉白渍的,此时坐在这幽静高雅的环境里还是有点不相宜,不过在这家姐面前,她也没什么太大的话语权。
一开始贵妇家姐稍微怨怼了一下袁萍清没有手机找不到人的烦恼,家里电话没人接,自然是来这里帮忙,如果有手机的话还能打个手机通通气看看姑婆在不在,免得不想看到他们而尴尬。
“要不我给你个手机?”
袁萍清慌忙摆手,不用。
“不用你缴话费的,我可以给你个旧的,我淘汰掉的,我再给你上卡,就图个方便联系。”
“我要手机干什么?总不是在酒店上班,就是在这里帮手,我也没什么地方去。你想找我有什么找不到的?”
“这一次我是真的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帮忙。”
袁萍清不解。
贵妇的咖啡端了上来,抿了一口,遂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她一边说,袁萍清一边听,这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所谓的“忙”,袁萍清自觉帮不得。
等袁萍清返回档口之时,姑婆在其身后张望,不见贵妇身影便一直追问,怨怪袁萍清没替他留下。
本来她儿子从外面学了手艺回来一直没个什么确定稳定的出路,本身还在犹豫要不要找这贵妇老二夫妻帮忙举荐谋个什么事,一直觉得没来往上不好开口,这冷不丁人都来了,还以为天降财神帮忙,谁知这一阵风一样刮一道就走了,愣是错过时机。
姑婆心里颇为不满,觉得平日里和袁萍清闲聊明明说过这些事,她都不懂,也不助攻,可见也没放心上。
袁萍清真没空操心这些事,她压根就没听出来姑婆有没有这种心思。
袁萍清只清楚记得她俩从咖啡厅散的时候,咖啡都没喝几口,家姐那吃了闭门羹的脸色着实不好,其实她自己的面色又好到哪里去呢,面对姑婆只能淡淡地推说家姐有事已经走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在袁萍清心里埋了一根刺。
其实袁萍清知道,很明显的,家姐就是生气了嘛。
可能是从来没想过会在她这里得到“拒绝帮忙”的答案。
她不知道自己坚守的东西对不对,不知道她的居心会不会被歪曲解读。
回去以后,她找花平津商量。
于是在晚餐的饭桌上,花寂听到了这样的对白。
“老二今天来店里找我,跟我讲,我姐夫摔伤了腿,很需要人照顾…”
花平津边听着,边大口吃饭。
“结果老二过些天,要出去旅游,早就约好的,报了名交了钱,也不会退。主要是她说她要拿钥匙给我,喊我去家里方便照顾我姐夫衣食住行。”
花平津只“嗯”了一声。
袁萍清叹了口气,“我拒绝了。”
“拒绝就拒绝了吧,各家有各家的事情,你就说你很忙,要帮忙照顾不了。”
袁萍清想说什么,看了花寂一眼,生生忍了回去。
花寂抱着饭碗,她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显然,妈妈有点什么避讳了她的存在;
而他爸爸,好像也在打着马虎眼的样子。
但是,花寂又看得出,妈妈在为拒绝姨娘帮忙的这件事情深感为难和自责。
连花寂都晓得,这么多年,是谁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家救济衣事,袁家姐妹这么多,都想从与姨娘家沾亲中捞捞油水,偏偏只有她们家得到许多。
妈妈袁萍清不是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人,不然也不必如此尽心尽力为老姑婆家做事。
既然现在她拒绝照顾姨夫,花寂相信,这其中必有隐情。
事实如此,袁萍清自有她的担心。
大家本是同根生,可命运截然不同。
自己下等人一般轻贱,只有家姐对她何其信任与爱护,袁萍清怎么会不发自心底去感激。
姐姐家有什么吃不完的穿不完的东西,明里暗里,源源不断往她家输送;
花平津开车在交警那犯了什么事情,全靠姐姐找姐夫说好话斡旋帮忙转圜;
花寂学校老师那边送礼打点,也是姐姐一力操办。
明面的好处早就说不清。
点点滴滴,像盛夏酷暑,她们家那楼层朝向当西晒,一到无风的夜晚便有如蒸笼一般四处炕热,找不到一块地睡个安稳觉。
借着住着近的利好,是家姐,喊她带着女儿花寂去她家睡,吹空调避暑。
被要求帮着照顾姐夫,情分上看,没有不妥。
可是,真正的不妥就不妥在,这姐夫……
姐夫有好色之行。
不知道是不是家姐太过大大咧咧直来直去,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发现,其实每次只要姐夫在家坐镇,袁萍清自己是能不去尽量不去她家的,即使去帮忙做饭,打点,也必然是姐姐在场,绝不和姐夫单独相处。
这并不是袁萍清自己多心,实属事出有因。
之前,姐夫利用职位之便和单位上人悄悄地合开过大酒楼,一个引流一个搭台,作为官场接待之便。
当时袁萍清也在里面作服务员帮忙,基本上什么传菜端碗接待的事情,因为是自己姐姐家的产业,所以也都一力承担了。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旁人并不知道她和姐夫,和这个店背后主人的关系。
每每姐夫和官员前来吃饭的时候,她在旁倒茶递水,这些在外一本正经的公职干部们,关起门来手脚都不怎么干净,各个油头粉面,就能抓着女人手肆无忌惮地揩揩油。
袁萍清从年轻“农场一枝花”开始就是姿色较好的女人。
无奈穷苦让人朴素,可即便是如此这些人也能动手动脚,其中不乏就有她的姐夫。
趁着姐姐不在,姐夫好几次抓着袁萍清的手怎么都不放开,尤其是酒过三巡的眼神,微醺的陶醉,直直地看得袁萍清心里发毛,而且特别容易想起自己姐姐那傻大姐的单纯样,心里便有莫名其妙的愧意,好像自己已经做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情一般。
此后,只要遇到他们这些当官的来吃饭,袁萍清尽可能躲远,想着能不伺候就不伺候。
好在后来,这个大酒店没有开太久,遇到中央严查腐败贪污,他们收到风声,早早清理干净,脱身出来。
说回头来,姐夫和家姐的感情无所谓好与坏。
家姐是纯粹的命好之人,早些年算过命,她就是有逢凶化吉、主大富大贵的气运,且十分旺夫。
玄学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作支撑,但往往能算得极准,令人不明觉厉。
最初,她姐夫的的确确只是穷乡僻壤的一届穷书生酸秀才,真情所致,姐姐执意要嫁,丝毫礼金未收,旁人都不知道是看中了什么。
娶时贱后富,后来有如贵人相助,命运的大手一路托举,姐夫婚后仕途一帆丰顺步步高升。
有了钱又掌了权,是人就有弱点,有强项就有短处。
试问,这人间有几个男人能遏制住花花肠子,很快姐夫对年轻漂亮的女人,对屋外野花便起了邪念。
早些年,在女儿花寂还处于幼龄阶段,她们就听说了姐夫有出轨的行为。
那时候的家姐颇有刚烈的气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时她还在医院有职务,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开了很多安眠性质的药物,早上送女儿出门上学之后,便毅然决然把药全部吃了下去。
确是命不该绝,当真逢凶化吉。
偏偏女儿当日有东西落在家里,而且被无形力量驱使,转返回来发现人已经出了事。
一番抢救之后,家姐转危为安。
这件事给家姐的触动很大。
或许是“死”过一次的人,都会有很清醒的认知。
家姐彻底想开了要活好自己的命,因此物质上精神上决不亏待自己,更意识到要自己在世才能顾好自己在意的家人,女儿或姐妹;
她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夫人之位如此轻易让与其他女人?
姐夫经过这一次,色心不完全消解,但是被糟糠之妻此举有所震慑,毕竟不管怎么说妻子也是旺自己的嘛,于是收敛许多。
此后,或多或少,对于姐夫好色心纵有一些风言风语,但起码也只是流于表面,再无实质性事实发生。
可是对于袁萍清来讲,那时候姐夫那个红彤彤的眼睛露出的直勾勾的神韵,早已扎在心里,一想起便浑身不舒服。
然而俩姐妹纵然再亲密无间,有些事情,终究是难以启齿的,这让袁萍清怎么说得出口呢?
当时在咖啡厅,听到家姐说,姐夫提议的,喊她去照顾,无非就是买买菜做做饭,换换药,打扫打扫卫生。
说着当真轻巧,袁萍清早就如坐针毡。
她在心里想:毕竟也是一男一女,一个屋檐关起门,纵然袁萍清问心无愧,也断断不能如此,还不如找个家政保姆,哪怕她去监管也来得清白。
后来,袁萍清当场拒绝归拒绝,就是话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得这么通透。
而姐姐当时是十分生气。
袁萍清也很忐忑不安。
她总以为事后,等姐姐旅游回来,假以时日姐姐能想得明白自己当前所有顾虑的是什么吧?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总是那么不平静。
睡不着的时候,袁萍清找花平津纾解,花平津倒是懂,瓜田李下,有所保留是应该的。
那如果连没本事的花平津都懂,自己姐姐没理由不懂吧?
袁萍清一直强行安慰自己。
可终究,有些事,不可控,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