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柳下江畔
月光穿过柳条,时明时暗,地上树影交织着人影,斑斑驳驳。凝江水边易起雾,原本皎洁的月光渗入雾中,也变得模模糊糊起来。两个人走在凝江河畔,两个人的影子时长时短,似乎他们无论靠得有多么近,却还是有距离。
“这就是凝雨镇的夜景,虽然不如建安城繁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孟朝雨边走边说,她正在和赵清看看凝雨镇的码头街市。
“的确挺美的,难怪你这么喜欢这里。”赵清点头,回答道。
“自然啊,这里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孟朝雨说着便笑了,笑容有如皓月皎皎,映亮了昏暗的柳下江畔,但她笑着笑着,心中却生怅然。终究都长大了啊,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听到这句话,赵清突然有点明白了孟朝雨为什么不想嫁了,她想留在凝雨镇,留在有着她美好回忆的地方,她需要一点时间,他知道,陡然间让一个人离开深爱的地方,是很残忍的。赵清轻轻道:“总有一天你要离开的,离开,有时候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但愿吧!”孟朝雨突然想到了哥哥,他的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吗?
柳枝飘动,和着晚风,扭动着细软的身子,在月光下跳着欢快的舞蹈。
“朝雨,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是很认可这门婚事,但是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其所能给你一个你想要的未来。”
脚步一停,孟朝雨觉得赵清似乎在这段感情陷得太深了。若是当年自己嫁了过去,说不定就像那些普普通通的女子,安安稳稳地在这种安排下度过了一生。可是,哥哥离开的三年,让她明白了太多的事情,哥哥希望她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哥哥不想管理凝安帮,他就顺遂了自己的心,而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勇气去过自己的生活呢?
人总是这样,对自己已经拥有的,不知道珍惜;而那些得不到的,总是牵绊着自己的心,似乎那些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的吗?
没等孟朝雨说话,赵清便拿出一个镯子:是上好的翡翠玉镯,虽然显得比较旧,但仍旧显出其价格不菲。
“这是我家祖传的玉镯,我爹把这个镯子给了我娘,自打我娘去世后,这个镯子就一直由我爹保管。我来到凝雨镇,不仅是为了代我爹拜访老帮主,更是为了给这个镯子找到一个主人。还希望你收下,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孟朝雨听到这样的肺腑之言,不禁一怔,看着对方微微有些激动的神色,终于把心头逐渐放大的疑问问出来:“你当真只愿意娶我一个人,我不是名门闺秀,我也不是将门之女,而且你对我的了解并不深,婚姻大事,是不是该慎重考虑?”
而在两人的不远处,有人正悄悄地注视着,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肤色如玉,长发如鸦,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他的视线没有从孟朝雨身上移开。
“大人,杨哲成不知道寻畔密室的具体地方,他只是说杨泽海生前说过,寻畔戏园后面的那片竹林有猫腻,冯寻经常一个人去竹林,很久才从竹林里出来。”
微微颔首,此人正是穆寒,他道:“发现了竹林的奇怪之处了吗?”
郇祜摇头,说:“寻畔戏园的竹林和平常的竹林没有什么区别,并没有什么其它发现。难道杨哲成骗了我们?”
穆寒摆了摆头,道:“看样子他真的不知道。”
“那,杨哲成怎么处置?”郇祜问。
“放了,他并没有为非作歹,只是生性好赌,希望杨泽海和余静姝的死可以让他有所悔悟,能够迷途知返。”
“是,大人!”郇祜答道,便退下了。
继而,穆寒的关注点依旧在柳下江畔的两人上,孟朝雨会怎么做呢,刚刚赵清拿出的那个镯子她收下了吗?
风拂过凝江江面,阵阵涟漪搅得人心烦意乱。
月光将人的心事毫无遮拦地袒露,孟朝雨接过赵清的翡翠镯子,拿在手里仔细地瞧了瞧,说:“这么珍贵的东西,应该送给你视如珍宝的人。”
赵清点头,表示深感赞同,他答:“正是!”
“一片好意,朝雨实在承受不起,你另觅佳人吧,我会说服我爹退掉这么婚事。”孟朝雨想到了哥哥的离开,想到寻畔戏班的老班主一厢情愿的执念,想到了冯静的坎坷心酸,想到了余静姝的拼命守护,想到了买醉的杨哲成,她,他们,都不是自己给自己做的局,明明有更好的结局,偏偏选了最不好的一条路。
哥哥如果可以和爹爹好好商量,说不定凝安帮会有更好的人来管理;爹爹如果愿意遵循哥哥的意愿,哥哥又怎么会失踪了这三年;冯寻如果成全了胡氏的幸福,同样不是给了自己另一种幸福;冯静如果可以坚强一点,又怎么想要投江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余静姝如果真的希望杨哲成改邪归正,又怎么会一味纵容杨哲成进入赌场;而杨哲成因为余静姝的死,而深夜买醉,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实际行动,一切都是给自己的安慰罢了。
一场以爱为名的伤害,伤人伤己,皆不自知。
看着眼前久远而又熟悉的英俊面容,孟朝雨满是酸楚晦涩,她在担任少帮主的期间,调查了当年欧阳池东为什么会答应这门亲事——调查结果令人不寒而栗。她,是古庙的女婴,她,不仅仅只是一个弃婴。
她的身世,虽然尚未查清,但欧阳池东为了保护她,才答应了赵辅提出的“订婚”。赵辅觉得孟朝雨天资聪颖不假,可他想促成这门亲事的最大原因,是为了牵制住凝安帮。凝安帮有各个关系网,可以打探到各种消息,加上帮内与官门中人接触甚少,不会引起朝中人的怀疑。计谋深远,天衣无缝,难怪赵家可以在朝廷中步步高升。
赵辅的情深,孟朝雨担不起。
孟朝雨吐出口的冰冷话语,令赵辅如置身腊月寒冬。
赵辅笑不出来了,俊美的脸孔似被冻住一般。他对孟朝雨再如何柔情蜜意,少年总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他年少有为,春风得意,即将调职到京师,只有在对待她的时候,才会百般妥协。可是,他的退让也是有限度的。当年退婚,他没有同意,他以为这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发现,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只听见赵辅用力咳嗽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他问:“为什么?”
“赵清,我们不合适!”孟朝雨的话很淡,却很深。
赵清置若罔闻,直直地盯着她清艳冷然的脸庞。
柳树在害怕的晃动,身子扭七扭八,丝毫没有刚刚的美感。月色虽美,但终究冰凉。
两人默默对视,无言对峙。
世间最伤人的是什么?心上人无情的话语,更胜利刀,将少年的心刺得鲜血淋漓,他的身体颤了颤,猛地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举动,迅疾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到底不及他快。只见赵清不假思索地迈步向前,到底还是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心血沸腾,掌心滚烫,与她的神色冷漠,形成鲜明的对比。
孟朝雨看见赵辅另一只手上还拿着翡翠镯子,绿色,在月光下,是那么漂亮。耳边传来赵清的话语:“你想退婚,是因为我?”
孟朝雨把目光从翡翠镯子那儿移到赵清脸上,只见赵清双目泛红,听着他说话的声音,也近乎嘶哑。
“你难道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吗?”少年人的骄傲和自尊,令他难以启齿,说出这些近乎恳请的话。可是他炽热的心意和痛楚,清晰地从眼中流露出来。
“世间比我好的女子有很多。”孟朝雨生生地说出这些话,其实,如果不是知晓当年“订婚”的秘密,她对他也不是很讨厌,说不定,他们在一起,会很幸福。
可是,幸福就像镜花水月,一个石子扔进去,月亮在凝江中的影子就碎了。
赵清被那双黑眸中流露出的哀求和委屈狠狠刺伤,下意识地松手,退后数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一半在月光下,一般在阴影里。眼睛里一阵干涩,他刚想扔掉手中的翡翠镯子,却被孟朝雨阻止。
声音变得和婉,她道:“镯子,既然送我了,我便收下,不过,我只是替你暂时保管,等你给这个镯子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主人,我一定会物归原主。”
赵辅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解孟朝雨的此举是什么意思,她还在维护他的自尊心吗?看着熟悉的窈窕身影消失在眼前,心里似乎破了一个洞,空荡荡的,凉飕飕的。
柳枝摆动,恢复了平静,月亮照在江面,静静地看着凝雨镇的柳下江畔。孟朝雨前行的路被一只手阻拦,斜头一看,是穆寒。
“大人,这是何意?”孟朝雨的心情很复杂,没有心情和这个穆大人说话。
“看少帮主心情不是很好,邀少帮主去酒食肆楼喝酒怎么样?”穆寒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可以!”孟朝雨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她此时的确需要喝一喝酒,来消遣愁绪。
酒食肆楼的扇形木门的一处,又是摆满了一桌美食。穆寒见孟朝雨今日的装扮与往日不同:一袭素色广袖罗裙,裙幅褶皱如烟似雾倾斜于地下,已领袖口都是用金丝绣花缎子滚边,倒有一种大户人家的感觉。与穆寒今日的月白色的长衫,倒是很相似。
溜鱼片儿、什锦豆腐、素炒豇豆、凉拌莴笋、三鲜丸子,还有一份鲫鱼豆腐汤。孟朝雨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骗了,她问:“不是带我喝酒的吗?怎么只有饭菜,没有酒!”
穆寒挽唇一笑,如春风和煦又温柔,道:“一个女孩子家家,还是不要喝酒,辜负了爱,就别辜负美食了!”
嘴因不满而抿成了一根线,她拿起筷子,没有回答,只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边吃便以疑惑,问:“你怎么点的都是我喜欢吃的?”
“哦?”穆寒装作丝毫不知情的样子,“我随便点的。”
其实,这是穆寒特意询问了宁思才知道的,他又不会在菜里下毒,宁思自然会告诉他。
看着她总算吃了些东西,他便也夹了菜,吃着,心想:其实,你挺好养的,吃的又不多,比较喜欢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