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小七苏醒,已然出阁的三位姐姐皆从家中赶赴过来,只余下出山为小七寻觅良药的大哥六哥及四处游学的五姐未曾露面。
暖烘烘的狐狸雪洞好不热闹!“小七啊,百兽皆在传你中了毒,可你自小在兽仙界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你最熟悉,不可能是在这里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二姐知晓你的性情,快快告诉二姐,你是不是在你六哥那隐居的深山里采吃了毒菌子?”
说话的是一位看似蓓蕾初开的少女,身段儿修长苗条,纤细的腰肢衬得绿竹般的身材愈发挺拔柔韧,明亮的双眸缀上红艳艳的樱唇,令人如何也料不到,这副身体的主人已有八千年的岁龄。
“没有啊,我从六哥的驿洞中出来便直直奔着洞府而来,路上并未采摘菌子,再说,当时林子里正是呵气成霜的冬季,冰天雪地里我上哪里去找菌子!”
“那你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山精鬼怪或者驱妖师?他们错把你当成了一只小妖伤到你?”
这次发问的是一个袭着橘色短衫青色裙襦的女子,此女子正是小七的三姐,几位姐妹之中,最属三姐与阿母神似,泉眼般清澈明亮的眸子透着一股子灵气,尤其是那端庄的鹅蛋脸形与阿母年轻时的容貌十分肖似。
“没有没有,通通没有,我就是被六哥和六嫂当使唤丫头累坏了,三姐,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坏,她每日窜辍着六哥逼我做家务活,整日里累死累活得还不给饭吃,呜呜!这次你可要在家多住些时日,小七最想念你做的糯米鸡。”
“小七,当着彻儿的面说话要有分寸,彻儿已经长大了。”
四姐笑容可掬地顺了顺妹妹的鬓角,几个姐妹,要论气质,当属四姐姒静兮的气质最佳,她总爱袭着一身雪白长裙,似傲立于世的谪仙,唇齿间虽自带着笑意,眉头却总是淡淡蹙着,似冻结了一层忧伤,潋滟的清眸顾盼生辉,仿佛两枚漆黑的琉璃珠上各自噙了颗寒露。
论起她的四姐静兮,整个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所有狐族中,学识最为渊博的女狐便是四姐姒静兮,四姐不止一出生便拥有惊人的记忆力,且自创了一手绝妙的制琴之技,最最令人称奇的是,四姐拥有一副不死不伤的神体。
宛筝她小时候听阿母提及过,在四姐两千岁时,青丘女君便下了一道神旨特聘请四姐接任白氏狐族书院的启蒙山长,专门教习白氏狐子狐孙制琴之术,只可惜四姐自从娘胎落地之际便生性淡薄,不喜名利,遂以正值髫龀,年岁尚浅难当大任,一口回绝了青丘女君。
可自那时起,上门提娃娃亲的狐氏分支便开始络绎不绝,姒氏狐狸洞府的门槛真真是要被踏平了,阿母为求清静,特把四姐送至娘家涂山氏寄养,日子久了,便渐渐传出四姐成为涂山氏家族的准儿媳的流言,娃娃亲之事才得以平息,他人却不知四姐早已成为骊山老母的门下弟子,如今前来探望小七的便是四姐其中的一个分身。
“嗯,小七知道了,小七以后会多向四姐姐学习,争取做一个满腔学识的女狐。”宛筝嘴里咀嚼着浆果含糊不清地唠唠,四姐闻言,愣了片刻,凝视小七的眸子忽而黯淡下来:“满腔学识又有何用?纵然拥有了一双窥探古今的慧眼,却仍然无法改变任何人的命数,只徒增心中伤感罢了。”
“四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小七,四姐空学一身本领,却保护不了你,实在对你不住。”
宛筝止住咀嚼,怔忡地凝视着阿姐,静兮倏而笑了,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野草肆虐的洞外,缓缓说道:“小七,大哥和六哥快要回来了。”
“你别在这里神神叨叨地吓唬小七了,她还小,什么都不懂,阿母不是教导过我们么,岁月绵长生命却有限,不论人神终究逃不过因果循环和时间摧残,能过一天且乐一天。”
三姐笑呵呵地揽住了两个妹妹。“阿母,我当直睡了一百年么?”宛筝仍然不信,目光投向正在收拾碗筷的阿母,恰好六哥无尚与大哥盈闰一同从外面归来,看到小七已然醒来,二人竟欣喜得手足无措,眸间亦沾了莹莹泪光。
“小七,你终于醒了,你可把大哥吓坏了……”
“小妹,对不起,六哥发誓,再也不逼着你做粗活了,你放心!以后六哥绝计不会再悉落于你。”
一个大男子又哭又笑,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竟趴到地上非要和小七玩骑大马的游戏。
咦,六哥,他这是怎么了,兽性抿灭了?他竟然因为自己哭了?被两个俊雅清秀的大男人紧紧拥抱着,感觉还蛮温暖的,两个哥哥眼眸中流露出的那溺人的温柔,像冻醪一样将自己陶醉了,莫名的感动涌上心脏,泪水沾湿了纤长的睫毛,一家人就这么其乐融融地在一起生活多好,总有一日,她要搜集整个大荒的奇珍异宝,为家人建一座豪华浩大的洞府,到时候,把出嫁的姐姐接回来,一家人永不分离。
“小七,莫哭,是六哥不好,六哥不该娶了媳妇忘了七妹,六哥再也不帮着你阿嫂欺负你了……”
俊雅的无尚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妹妹,他一直以为,小七是因为在洞府中照顾分娩的妻儿过度疲劳才造成昏厥,这百年之中,他没有一日睡得安稳,踏遍了名山大川为可怜的小七寻访神医。
“筝儿,你还记得你昏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宛筝被一群人围绕着追问,尤其是银发妇人,额头上隐隐隐约约显出几条沟壑,妇人满怀期盼的眼神中混着焦急,耐心地等着她回答,似乎迫切地想要弄清楚,究竟是谁伤害了她的宝贝闺女。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皱了皱眉,耳鬓突然浮起分别之际少年的话语。
等我有了佑护亲人的力量,便会来寻你,你切莫忘了我……
还有那个触感冰凉的吻……宛筝感到一阵晕眩,她都不确定那个嘴唇与脖颈的接触究竟算不算一个吻……
“筝儿,有没有想起什么来?”妇人的眉眼仍旧慈祥,阿母的性子是这样的,每当欣喜若狂之时,反时会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每逢忧虑之时却会呈现出异常安静详和的神态。
“阿母,我记得昏厥前,被一个孩子偷偷地亲了一下。”
“那个孩子可是凡人?”
阿母嘴角抽搐一下,眉头轻皱复而舒展如状。
“嗯。”宛筝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阿母,这和小七昏睡百年有什么关系?”六哥殷切地询问。家阿母将目光放向洞外遥远的天际,眼神倏忽变得悠长。
“我怀小七的那些年,不知何缘,一向温暖如春的兽仙界竟飘起了鹅毛大雪,小七在我腹中呆了五百年,兽仙界便下了五百年的大雪,幸好结界里的伙伴们皆懂得些法术,不至于被饿死,然而小七降生那天,空中却忽然袭来一阵稀奇的微风,微风过后,山林间厚厚的冰雪竟然开始消融,枯骨桃树也争相抽枝发芽,春天重新降临了,那样美妙的情形我至今都记得。
漫天的桃花瓣被风袭卷着盘旋在洞口,似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我痴痴地凝望着那飘飘洒洒的花朵,一时忘记了疼痛,筝儿便在那时降生了,当她第一次啼哭时,漫天的粉色花雨蓦然换了颜色,到处都是妍如鲜血的殷红,我和你们的父亲当时还以为这是上天所赐予我们的莫大荣耀。”
阿母深深地叹了口气,眼角发红。“可是静兮却告诉我们这样的异象并非祥兆,她说,筝儿是同时带着祝福与血咒出生的,一般带着血咒出生的人身上会携有血色的印记,待我们再仔细观摩宛筝时,竟然真得发现她的左颊眼角有一块血红的胎记。”
阿母的声音愈加深沉,“筝儿百岁宴时,长老看了筝儿一眼,他说,筝儿从出生时便注定,此生只能被命中注定的爱人所吻!除了她的爱人,任何人与她亲近皆会对她的生命造成威胁,长老还曾提及,若想保全筝儿的性命,这一生都要断情绝爱。”
“断情绝爱?为什么?阿母你的意思是,小七之所以会昏睡百年,便是被那凡人亲吻的结果?”
无尚吃惊地问道。“嗯。长老曾透露,这血咒与情爱在关。”
“那可有破解之法?”大哥甚是焦灼。
“长老的意思是小七是携着祝福与诅咒降生的,祝福便也罢了,可那狠毒的血咒究竟是何人所为?长老修为深厚,可看得出?”
无尚焦急地插嘴询问。阿母悲凉地摇了摇头,复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除了找出施咒者,难道这血咒就没有别的法子破解么?”
这话问了相当于没问,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么多年,减轻小七血咒发作之痛的唯一方法,便是以男处子心肝为药引,缀上春日覆露桃花持作羹。
他们的父亲之所以会离家出走,正是因为当年听信他人怂恿,想掐死襁褓中的小七,被阿母发现及时制止,阿母护女心切,为不连累夫君,遂与父亲和离。
众人陷入忧虑,唯有静兮一副看透生死的淡定模样。
家人们殊不知,那番话是她委托长老转达的,苦命的小七,不仅每年春分要承受皮相剥落之痛,她的命格亦是硬克父母早夭薄命之相。小七唯有乱情绝爱,方能保自身及全家平安。
“迄今未止,我翻遍了上古所有的典籍,仍然无果。”
众人闻言,皆陷入了沉默。众所周知,血咒的根源乃是气,一种极端的怨怼与仇恨所衍生的冤气,芸芸六界众生,人、神、仙、妖,魔、鬼,每一界每一物,皆有可能心存冤气,找出下咒者,简直比大海捞针亦要难上数倍。
宛筝眼看大家因为自己陷入悲观的意境,连忙扬手大大咧咧地嚷嚷:“管那些作甚,与凡人区区百年寿命相较,生为狐族儿女那是多欢喜的好事啊,有道是上方不足而比下有余!你们别因为这点小事便愁眉不展的嘛,莫扫了我海吃海喝的好兴致。”
说完,她又抓起一把红莓果塞入嘴中。
“反过来想一想这倒未必是件坏事,小七性子鲁莽,这血咒对她顽劣的脾性倒也是一种牵制,正所谓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四姐笑着安慰众人道。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阿哥阿姐倒也释然而开怀,唯有小七宛筝一副被人揭了老底郁郁寡欢的模样,此刻她正抓着煮熟的绿豆一颗颗地掷向空中,待她张嘴去接,却没防患六哥耍了个小花招,六哥他只是简单地使了个小法术,那一排豆子就拐了个弯落入他的血盆大口。
“六哥,你……”
“哈哈,六哥是为了你好,万一你吃成个胖球被人拉去当蹴鞠,那我们怎么办?”
“哼!”
“哎哟,还不服气呢,有本事你也将法术修习得精进些嘛,别整天拿循术唬人。”六哥嬉皮笑脸地戏谑她。
“我天生愚笨,你们也知道,对于我来说,能学会循术已然不错了,竟还拿此事消遣我,分明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
“休再戏她,小七莫是要恼了,其实我们家小七一向聪颖,只不过她的天赋都用在了吃食上,如若不信,你们可以考一考她这五湖四海的美食名吃,怕是没有她不知晓的。”大哥开心补刀。
“对呀,我们家小七才不笨呢,整个狐族就她的循术速度最快呢。”四姐戏笑。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欢喜。
“四姐你……”
平日里口齿伶俐的宛筝此刻竟似哑巴吃了黄莲,心酸苦涩辣,无一味可道出,她只好故作乖巧地抱起水果托盘窝到洞角闭门思过,郑重地想了想,遂又把托盘放回原位,家人们乘机又哂笑她一番。
“看来小七开窍了,准备用绝食的法子来维持纤巧的腰枝呢,也怪,有哪个女孩子家家会愿意被拉去作蹴鞠呀,单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难受。”
二姐轻闲地摇晃着手中的折扇,脸上笑意吟吟。
宛筝无比心塞,几近崩溃,终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想好好地耍一番脾气,可心念一转,耍脾气的后果怕是又要被驱遂出狐狸洞府,索性还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