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娜重新点燃了炉火,把那口锅架上,重新开始煮汤。嘴里轻轻念叨:“爸爸今晚一定累坏了。”
随后,她就坐下来等待爸爸回家。沉寂的夜里,只有那座挂钟的钟摆发出有规律的嘀嗒嘀嗒的声音。
年轻妇人不时地望一眼那个挂钟,焦急的眼光好像是在说“怎么这么慢”。
不久,她就听到地窖里有人在咕咕哝哝地说话,低低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地窖的穹顶里传了过来。普鲁士人显然已经识破了她的诡计。很快,那个中士就顺着楼梯爬了上来,举起拳头砸着那块盖板,大声喊道:“开门!”贝蒂娜站起来,走到盖板前,故意用滑稽的口气模仿那中士的口音问:
“您想要干什么?”“快开门!”“不,这会儿我还不想开!”
那中士生气了:“开门,不然的话,我把它砸烂了!”她笑了起来:“你砸吧,我的好先生!你想怎么砸就怎么砸吧,先生。”于是他拿枪托撞这块关在他头上的橡木盖板。不过就算用大炮来轰也未必有用。
不久,年轻妇人听见他从梯子上下去了。然后,那些士兵一个接一个不甘心地爬上梯子使劲砸盖板,并且开始研究这盖板的开关装置。不过,他们很快地就认为这种努力是徒劳的,所以又通通走回去,在地窖里继续商量对策。年轻妇人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议论。随后,她打开了房子的大门,竖起耳朵向夜色里听着动静。
远处传来一阵狗吠声,她像一个猎人一样吹起了口哨,黑暗中,两条大狗活蹦乱跳地向她扑过来。她按住它们的脖子,叫它们安静下来。随后她用足力气高声喊道:“喂,是你吗,爸爸?”
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回答:“哦,是我,贝蒂娜!”过了几秒钟,随后她又叫道:“喂,爸爸!”这次,那声音已经比较近了:“喂,贝蒂娜!”她接着又高声大喊:“爸爸,不要从气窗跟前经过,普鲁士人被关在地窖里。”
左边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两枝树干中间停住。他疑惑地问道:“普鲁士人在地窖里干什么?”
年轻女人被父亲的问话逗笑了:“他们就是前天来过的那几个,在树林子里迷了路。我请他们在地窖里凉爽呢。”
然后,她就把怎么放了几响手枪去吓唬他们,又如何把他们关到了地窖里的经过告诉了父亲。
老守林人仔细地听着,然后他说:“现在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她回答道:“你去找勒维涅先生和他的队伍!他一定特别高兴,他会把他们当俘虏抓起来。”毕戎老爹露出了笑容:“是的,他一定非常高兴!”女儿接着说:“我给你做了点菜羹,赶快吃了再走吧!”
老护林员先把盛满了菜羹的两个盆放在地上去喂他的那两条狗,然后才坐到桌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普鲁士人听见有人说话,都没有声音了。一刻钟后,“长脚鹬”出发了。贝蒂娜双手支着脑袋,等着爸爸回来。俘虏们重新骚动起来。他们大喊大叫,怒不可遏地用枪托不断撞击那块纹丝不动的盖板。之后,他们又开始通过气窗往外开枪,无疑是希望经过附近的德国人可以听见。
女守林人坐在那里没有动,但是内心开始焦躁起来。普鲁士人制造的声音让她焦虑不安。一阵怒气涌动心头,她真想打死他们,免得他们再闹下去。
之后,她越来越焦躁,开始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挂钟,计算着还有多久父亲才能回来。
她父亲已经去了有一个半钟头了。现在他应该到了城里。她仿佛看见了父亲的行动:他把事情告诉了勒维涅先生,勒维涅先生听到后脸色发白,他马上摇铃让他的女仆拿来他的制服和手枪。她又仿佛听见了街上响起的阵阵鼓声,看见了各处窗口里钻出来的惊恐面孔。民兵们从家里出来,都还没有穿好衣服,他们一边扣着身上的皮带,一边气喘吁吁地赶到总司令的住所。
然后,队伍出发了。“长脚鹬”在前面做向导,冒着风雪在黑夜里向森林前进。
她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可以到这儿了。”她越来越焦躁不安。
每一分钟都变得异常漫长。时间过得可真慢呀!钟上的指针终于走到了她预计他们到达的时间。她打开门,想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她看见有个人影正小心翼翼地向房子这边走来。她差点叫出声来。谁知那人就是她父亲。他说道:“他们派我来看看,情况有没有什么变化?”
“哦,没有,一点也没有。”这时,他在黑暗中吹了一声既长又尖锐的口哨。不一会儿,她就看见一群褐色的身影正从树底下朝这边慢慢地走过来,这是由十个人组成的前哨小分队。
“长脚鹬”不断地提醒大家:“注意,大家不要从气窗前面走。”然后,那些先到的人把那个令人不安的气窗又指给了后到的人看,并用同样的话嘱咐他们。最后,大队人马也到了。他们一共有两百人,每人都带了两百发子弹。情绪激动的勒维涅浑身打战。他下命令把房子团团围住,只在那个地窖通气用的黑洞前面留下块大面积的空白区域。接着,勒维涅走进房子里,向贝蒂娜问明了敌人的实力和情况。因为敌人现在没有一点声息,简直让人们以为他们已经通过通气孔飞走了。勒维涅先生跺了跺那方盖板:“普鲁士的军官先生!”
没有人回答。司令官接着又喊了一声:“普鲁士的军官先生!”
还是没有回答。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劝告那个不发出声音的军官缴械投降。并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尊重他们作为军人的荣誉。他没有得到一声同意或是否定的回答,双方僵持在那里。
民兵们正在雪地里来回跺着脚,使劲用胳膊拍打自己的肩膀,像是赶车的人自我取暖似的。他们盯着那个气窗,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心从心底泛起,那种想从气窗前面跑过的诱惑愈来愈强烈。
队员当中有一个绰号叫“电线杆”的,身手矫健,他猛地一跃,像头鹿一样从气窗前面穿了过去。俘虏们没有任何动静,像是死了一样。
有人高声叫道:“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后来,另一个队员又从这危险的空白地带穿过。这样,冒险变成了一种娱乐。时不时就有一个人从这一队中跑到另一队,像是孩子们玩游戏一样。他们动作飞快,以至于脚下的雪都溅了起来。为了取暖,队员们点燃了几大堆枯枝,火光把这些人来回奔跑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有个人大声喊道:“轮到你了,笨鹅。”笨鹅是一位胖胖的面包师傅,他肥硕的肚子经常引起同伴们的大笑。
他有些犹豫不决,人们开始取笑他。于是他下定了决心,用那种正规的体操小跑步的步伐,气喘吁吁地跑起来。他的大肚子不停地左右晃动。
所有的人都笑得流出了眼泪。大家吆喝着一起怂恿他:“妙啊!太棒了!笨鹅!”他跑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这时,气窗里突然闪出了一道长长的红光,同时“叭”地响了一声,大胖子面包师一声惨叫瞬间倒在了地上。没有一个人跑过去救他,所有的人都吓傻了。之后,大家看见他在雪里吃力地爬着,一直哼个不停,等他一爬出危险地带,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他那又肥又粗的大腿上中了一枪。最初的惊慌和恐惧过去后,一阵新的笑声又传了过来。不过,指挥官勒维涅出现在那所房子的门前。他刚刚确定了他的作战计划。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下达正式命令:“白铁铺弗朗旭老板和他的工友。”
很快,有三个人走到他面前。“你们负责取下这房子的落水管。”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就把二十多米长的落水管交给了指挥官。之后,他叫人小心谨慎地在地窖的那块盖板旁边挖了一个小圆洞,又利用一口井的抽水机把水通到这个小圆孔里来。他兴奋地大声说:“好,我们给这些德国先生弄点东西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士兵们都笑个不停。然后司令官又把队伍分成几个小分队,让他们五分钟轮班一次,之后下达命令:“开始抽水!”
于是,井上的那个抽水筒的铁手柄开始摇动,潺潺的流水声沿着水管传过来。水很快流到地窖里去,从梯子上一层一层落下去,发出瀑布似的哗哗声,还有金鱼池假山上的那种滴水声。
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等着,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焦虑不安的司令官在厨房里来回踱步。他不时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设法猜想敌人正在做什么,揣测他们是否很快就会投降。普鲁士人又开始骚动了。人们可以听见他们讲话的声音,搬用酒桶的声音,还有脚踩在水里的哗哗声。
终于,在早上八点钟的时候,一句用德国口音讲出的法国话从气窗飘了出来:
“我想和法国的指挥官谈话。”勒维涅从窗口边慢慢探出了头,问道:“你要投降吗?”“是的,我投降。”“那么,请把所有的枪扔到外边来。”
很快,一支枪从气窗里扔了出来,掉在雪地里。接着,两支、三支,最后所有的武器都扔了出来。同样的声音又说道:
“我们现在一无所有,快点放我们出去。我们快被淹死了。”司令官发出了命令:“停止抽水。”抽水筒的摇手停止不动了。
接着,他命令那些民兵队员在厨房旁边持枪守护。勒维涅指挥官才从容不迫地揭开了盖板。
四个金黄色头发的落汤鸡出现了,跟着其他人也走了上来。他们全身湿透,抖作一团,一副惊慌失措的狼狈样。
他们立马被绑起来。因为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勒维涅把他的队伍分成两队立即出发。一队押解俘虏,另一队用几根树条做成一张临时担架,抬着受伤的笨鹅。
最终,他们胜利地回到了城里。勒维涅由于抓住一支普鲁士的小分队而被授勋。那个叫笨鹅的肥面包师,因为在那场战斗中受了伤,也获得军人荣誉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