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素来喜爱音乐的费尔南迪要鸵鸟唱歌。于是她高高兴兴地唱起了《麦同城的胖神父》。但是夫人立刻制止了她,认为这首歌不适宜在今天唱。她接着说:“不如唱点欢快的东西给我们听吧。”于是,鸵鸟考虑了三五秒钟,用她那沙哑的嗓子开始唱《老祖母》:
祖母在她过生日那一宵,喝了两小口儿的醇醪,摇着脑袋向我们说道:我的爱人儿有过多少!现在我是多么懊恼,我的臂膊那么滚圆,我的腿生得那么好,然而光阴却耽误了!
后来,由夫人亲自领导姑娘们开始合唱:
现在我是多么懊恼,我的臂膊那么滚圆,我的腿生得那么好,然而光阴却耽误了!
木匠受了拍子的感染,提高嗓门说:“这个真不错!”鸵鸟立刻接着唱:
奶奶,您从前并不规矩?不规矩,真的!我的娇媚,我十五岁就学会独自运用,因为,夜里,我从来不睡。
于是,她们全体狂乱地合唱。木匠用脚在车辕上打拍子,用缰绳在白马的背上打着拍子。白马如同被旋律感染了似的,像风暴一样奔跑,把这些贵妇人颠得乱成了一团。
她们像疯子一样笑着站起来。又继续唱了几首歌,在灼人的太阳底下,在将要成熟的庄稼间,车子穿过郊野,像疯子一般狂叫。那匹白马,像旅客们一样兴高采烈,每次叠唱时就兴奋起来,扬起蹄子来个百米冲刺。路上,常常有锤石子的工人站起来,透过脸上的铁丝面具注视这辆飞驰的车子。
到了车站,木匠不免伤心起来:“你们走了,真可惜,什么时候再来呢?”夫人用安慰的态度回答道:“会来的,你放心。”
这时,木匠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他说:“下个月,我一定去看你们。”他用色眯眯的表情挤眉弄眼瞧着鸵鸟。于是夫人告诫道:“好好想想吧,一个人应当聪明点。如果你愿意,就来吧,不过可不能再闹笑话。”
火车的汽笛响起,他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就开始和大家拥抱了。到了鸵鸟的时候,他不顾一切找她紧闭着的嘴唇,可是她微笑着,迅速偏向一旁躲开了。他牢牢抱住她,不过握在手里的长鞭很碍事,每次他一使劲,鞭子就在鸵鸟背后乱晃,让他达不到目的。
“到鲁昂的旅客请上车!”车站的广播在喊。她们都陆续上车了。
汽笛响了一声,车头发出几声雄壮的呼啸,喷出第一股蒸汽,紧接着车轮开始慢慢转动。
木匠离开站台,跑到栅栏前准备再看鸵鸟一眼。一会儿,那辆满载着旅客的列车从他面前经过,他举起手里的鞭子啪啪地甩着,一面跳着使出全身的劲吼道:
现在我是多么懊恼,我的臂膊那么滚圆,我的腿生得那么好,然而光阴却耽误了!
他看到鸵鸟摇着一块白手帕向他挥手。火车向远处驶去。
3
她们在路上安稳地睡到下车。回到店里,大家为当晚的买卖梳洗时,夫人忍不住说:“不管怎么说,我早就想回家了。”
大家吃过晚饭,开始等候那些常客,小风灯点燃了,向来往的人表明:羊群回到羊圈里了。
消息眨眼就传出去了,没人知道是什么人和怎么样传出去的。这几天苦苦等候的客人都互相转告。
船行经理魁尔每逢星期日总会和几个弟兄吃饭。这天,他们正喝着咖啡,一个人手里拿着封信进来了。魁尔惊讶地拆开了信封,脸色很快变了。上面用铅笔写着:
“船到了岸,祝您发财。请您赶紧来。”他在自己的几个衣袋里乱摸一通,给了送信人一点小费。他的脸忽然红了,说道:“我该出门了。”他把这封简单而神秘的信交给妻子。他打铃,女佣进来后,他忙不迭地说:“快点,我的大衣,快点,还有我的帽子。”刚到街上,他就一路小跑,边跑边吹着一首曲子。但是,路程好像比往常多了一倍,他变得异常急躁。
戴利埃公馆很有节日氛围。楼下,船员们的叫嚷震耳欲聋。露思绮和佛丽娜简直不知道先答复谁好,陪着这个喝酒,又陪着那个喝。她们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和“两条唧筒”的绰号如此相称。各处顾客全在叫她们,她们已经应付不来了。看来她们的上半夜会很辛苦。二楼沙龙一到九点就客满了。法庭法官是夫人柏拉图式的爱慕者,在角落里和她低声谈天,他们面带笑容,仿佛即将达成什么协议。前市长先生,正让鸵鸟骑在自己的膝头上。她和他鼻子相对,短短的手在他的白胡子里摸索。黄绸裙里露出一段光溜溜的大腿,压在黑呢裤子上面。红袜子用推销员赠送的蓝袜带吊住。
高挑的费尔南迪躺在沙发上,两只脚压着税务局长班巴斯先生的肚子,上身靠着年轻的菲利普先生的马甲,右手搂着他的脖子,左手夹着一支烟。
拉翡尔正和保险公司经理迪布伊先生低声说着什么。后来,她用这样几句话结束了谈话:“好的,亲爱的,今天晚上,我很愿意。”随后,她独自跳起快步华尔兹舞:“今天晚上,干什么都可以。”她高声喊着。泊尔德先生突然出现了。一片兴奋的欢呼爆发了:“泊尔德万岁!”快速旋转的拉翡尔正撞到他胸前。他迅速紧紧地抱住她,没说一句话,把她像托羽毛似的抱起,穿过沙龙,走到靠里的门口,在一片掌声中,托着这件活包袱,向通往卧室的楼梯走去。鸵鸟在挑逗前市长,雨点似的吻他,拉着他的两绺长须,保持他脑袋挺直。她对他说:“走,学他的样吧。”于是,这个老头儿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着装,跟在鸵鸟后面,同时数着自己衣袋里的钱。
只有费尔南迪和夫人陪着四位男士。菲利普先生高声叫道:“我要香槟酒。夫人,快派人取三瓶来。”
费尔南迪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去弹琴,我们跳舞好不好?”他站起来走到老斯频耐琴前坐下,一首呜咽、嘶哑的华尔兹舞曲从琴的肚子里传出。
高个儿的姑娘抱住税务局长,夫人被华斯立先生抱着,这两对一面旋着一面吻着。华斯立先生从前在正式交际场里跳过舞,步法优美。夫人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这眼光比任何语言都更慎重、甜蜜。
弗里兑里送上香槟酒。瓶塞嘣地一下飞出去。接着菲利普先生邀请大家跳一场四人对舞。
按照正式交际场的方式,四个跳舞者庄重、有礼地跳起来,男士鞠躬,女士行屈膝礼。
大家喝酒的时候泊尔德先生出现了。他满足、舒畅,看起来眉开眼笑。他高声说道:“我不知道拉翡尔在想什么,但是今天晚上她是最完美的。”随后,大家递给他一杯酒,他一口气喝干,一面喃喃地说:“好家伙,真不错!”
菲利普先生又奏了一曲活泼的波尔卡舞曲,泊尔德先生悬空抱着犹太美人走进舞池。班巴斯先生和华斯立先生又兴致高昂地跳起来。不时,有一组舞伴在壁炉前停下,喝干一杯发泡酒。舞会似乎要一直延续下去。这时,鸵鸟拿着一支蜡烛推门进来。她头发披散,穿着内衣,趿拉着一双便鞋,满脸绯红,格外激动,高声说道:“我要跳舞!”拉翡尔问道:“你的老头儿呢?”她哈哈笑着说:“他?已经睡着了,早就睡着了。”她抓起闲躺在沙发上的迪布伊先生,波尔卡舞又开始了。酒瓶已经空了。“我请大家再喝一瓶。”泊尔德先生喊着。“还有我。”
华斯立先生高声说。“我也要请大家。”迪布伊先生接着喊,于是大家开始鼓掌。
一切都安排好了,变成了地道的舞会。露思绮和佛丽娜不时地飞快跑来,匆匆跳一曲华尔兹。楼下的顾客对此很不满。她们心不甘情不愿又回到楼下。
十二点的时候,他们依然跳着。偶尔,姑娘中有人不见了,大家找她的时候,突然发现男人中也少了一个。
“你们去干什么了?”菲利普先生碰到班巴斯先生和费尔南迪从门口进来,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看布莱梅先生睡觉去了。”税务局长说。此话一出,立即出现无法预见的效果。全体男士轮流带着姑娘们跑上楼看布莱梅先生睡觉。这天夜里,她们都怀着一种难以理解的殷勤往楼上跑。
夫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她和华斯立先生在角落里单独谈了很久,好像商量一笔谈妥的买卖的细节。
夜里一点钟的时候,已经成家的泊尔德先生和班巴斯先生要回去了,让夫人结账。
结果,今晚戴利埃公馆只算香槟的价钱,并且每瓶只要六法郎-平常的价格是每瓶十法郎。客人们为这便宜价格疑惑不解,夫人兴高采烈地对他们说:“哦,可爱的先生们,并不是每天这里都过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