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晚上九点多钟,在汉口日租界的一栋花园洋房的地下室里,张兴民正在给六名学员讲课。
这六名学员是他精心挑选的在汉口有正当职业的爱国青年,他们有的是烈士遗孤,有的是故人之后;张兴民经过仔细审查之后,认为他们可堪大用,就让他们加入了情报处。
当然,出于对这六名学员的绝对信任,张兴民就决定将他们集中在一起进行培训。
其实按照保密的原则,即使学员们再可靠,也不应该让他们彼此熟识,但由于他的精力和敌后的条件都非常有限,而且时间紧迫,他不得不放弃一对一的训练。
但张兴民也不敢设立数十人的大班,否则万一有人被捕的话就可能导致全军覆没;而几个人的小班,即使有人叛变造成小范围的损失,情报处也还承受得起。
张兴民扫视了六人一眼,然后说道:“各位同仁,晚上辛苦了!”
“今天是第一次授课,这一课本该在三天之前就该讲的,但我在赶来的途中得知日本人有紧急行动,便通知各位临时取消,直到今天才又将各位请来。”
“在正式授课之前,一些话我不得不说,各位一定要牢记在心!”
“我中华虽遭此大难,却尚存一线生机;所以在此紧急关头,我们万不可灰心泄气,否则真有难逃亡国灭族的危险!各位既然有报国之心,那就应当为国家,为民族矢志不渝,悍不畏死,而绝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叛国投敌,否则即使你们苟延余生,一时能享受荣华富贵,一旦到九泉之下,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见父母师长?见死难同袍?”
“日本人虽然千方百计引诱我们投降,但掩饰不了他们本质上的罪恶;前有我们南京数以十万计的市民无辜惨死,现有汉口杀人场夜以继日地残杀我们同胞;武汉会战我们国军四十万兄弟的遗骸还没有腐烂,枣阳战场张将军殉国明志仿佛还在昨天;先烈们为了国家存亡,连性命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我们作为幸存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不去战斗?不去反抗?”
……
张兴民的声音虽然不大,却铿锵有力,尤其是提到张将军的时候,他强忍住心中的悲痛,不让眼睛沁出一滴泪水!
不过有两个学员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他们想起了自己为国死难的家人。
“今天我们躲在这阴暗的地下,不是为了缅怀先人,也不是为了释放悲伤,而是为了武装自己,磨炼自己,然后再回去反抗,去战斗!我们的武器虽然不是枪炮,却比枪炮更有威力,比枪炮更能震慑敌胆!”
“但同样,我们做情报工作也更危险,更残酷;我们不但要克服恐惧、孤独、焦虑,还要面对怀疑和困难。这些看起来虽然可怕,但与民族大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
张兴民在授课前,几乎讲了大半个小时的动员理论,但在场的六名学员却听的没有丝毫疲倦,相反的是,他们都聚精会神地从头听到尾。
“大道理我只讲一遍,希望各位能真正听到心里!下面我们来讲《情报学》吧,这些学会了才是你们反抗的本领。”
张兴民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情报学》的历史其实非常悠久,早在战国时代,我国著名的军事家孙武在他的军事著作《孙子兵法》里就描述了情报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其中的‘用间篇’就是对刺探情报方法的总结。按照‘用间篇’的陈述,常见的刺探情报方法一共有五种,下面我将详细讲解这五种方法的运用。”
……
张兴民一直讲到夜里十一点才结束第一课,之后这些人就留在洋房里休息,因为他们次日还要上班。
第二天一大早,出城几日的钱路权终于赶着大车进了聚海丰酒楼。几天前,他将药品送出城后,为避人耳目,又辗转数次,最后才将药品送到新四军豫鄂挺进纵队设在木兰湖畔的一处秘密医院,那处医院很简陋,却住着纵队的几十名伤员。
当然,钱路权还需要面见主管汉口情报的杨副部长,汇报黄仁杰的情况和方岳峰下一步的对策,而且情报部也有反馈意见以及新的任务需要钱路权转达给方岳峰。
钱路权只在纵队待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开始往汉口赶,他依然赶着那辆骡车,骡车上的几口空缸已经装满了一些时令菜蔬和野产,这些是大别山里的特产。他当然不可能携带一些咸鱼什么之类的东西,毕竟纵队都缺盐吃,又怎么能提供出来咸鱼呢。
在把车上的货物卸下之后,钱路权径直地走进了方岳峰的账房,方岳峰早就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药品送到了吗?”方岳峰迫不及待地问道。
也难怪方岳峰如此上心,情报站几乎每一次向纵队运送物资都要冒着极大的危险,而且虽然物资都很重要,但若与交通员的安危相比,那物资又相对稍逊一筹。所以很多时候交通员遭遇紧急情况时,为了长远任务着想都不得不忍痛舍弃物资,最终造成运送任务失败,并且这样的失败不在少数。
“送到了,过关卡时有惊无险。”钱路权想起出城过路卡的情形,又暗道侥幸。
“那就好!来,喝口水吧!”闻言方岳峰松了口气,并将桌上一碗半温的茶水推向钱路权。
“杨副部长同意你的方案,他说他会动用潜伏在伪定国军的一名情报员配合你的计划。”钱路权端起茶碗两口就将茶水喝下。
“那真是太好了,之前我还担心伪军里没人配合,这个计划还不好实施呢!”方岳峰笑道。
“策反一六五团事关重大,纵队情报部对此事极为重视,而你的提议又很好,所以情报部才决定启用那名情报员。”
“那这件事我就有数了。情报部还有其他指示吗?”
“有,你等下。”
钱路权将茶碗放下后就坐在一个板凳上,脱下左脚穿的鞋,并将鞋垫取出,递给方岳峰。
“里面有一张纸条,是杨副部长让我交给你的。”
“哎呦,你这鞋垫味道可够大的!”方岳峰捂着鼻子笑道,不过他仍然接过那鞋垫。
钱路权打趣说道:“嘿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嫌鞋垫臭,鬼子也嫌鞋垫臭,所以过关卡的时候就没人仔细检查,要不然我还不敢放在里面呢!”
“哈哈,这个方法不错!为了抗日,闻点臭气又算的了什么?只要能多杀鬼子,天天让我闻这个味啊,我也愿意!”方岳峰说着还真把那鞋垫往鼻子下面凑。
“哎!老方,既然你喜欢就慢慢闻吧,我这好几天没去码头了,得去看看是啥情况。”钱路权起身说道。
其实钱路权是想避嫌,毕竟情报部既然不是让他带口信给方岳峰,那肯定是保密级别很高的信息,按照纪律,这样的机密信息只能由方岳峰一人掌握,所以他才借口离开。
“行,你去吧!”方岳峰也并未挽留,毕竟码头的情况确实需要实时掌握,而周凯作为新加入的成员并不能提供太多市面上的消息。
“好!”钱路权出了账房,并将房门关紧。
方岳峰则回到他那位于地下室的办公室里,用剪刀将钱路权给他的那个鞋垫小心的剪开,露出了里面折叠两层的小纸条。
纸条上写满了一串串的数字,方岳峰又从一旁的书架上找到一本书,对着那纸条上的数字,将每串数字对应的字写在账本的一张纸上,不一会儿,他就得到了几句话。
“下月初,乌鸦将到你站报到,甲类暗号接头,他将协助你为纵队购买物资。”
方岳峰默念了几遍,确认记住以后,就拿起火柴将那纸条以及抄写的信息放在烟灰缸里点燃,随后又将灰烬碾碎。
乌鸦是新情报员的代号,甲类暗号是纵队情报部最高级别的接头暗号,整个汉口情报站也只有他方岳峰一人掌握,所以乌鸦只有与他才能接上头。
纵队情报部的这个安排,方岳峰并不意外,因为派人冒充商人的建议最初也是由他提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容易从日本人或汉奸手里购买纵队紧缺的物资。而朱静虽然能搞到药品,但对于其它紧缺物资,如食盐,棉布等却无能为力。
本来方岳峰最初是打算在汉口发展一两个爱国商人,但商人大多都重利轻义,方岳峰观察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发展对象,所以最后他才决定还是由纵队情报部来委派。
其实方岳峰的情报站也才建立不到半年的时间,不说人手严重不足,甚至于连一台用于联络的电台都没有,所以目前只能先抓搜集情报和购买物资最要紧的两项工作。
情报站没有电台倒不是方岳峰不敢架设,而是纵队电台数量严重不足,整个纵队也只有区区几台,都用在各级指挥部里,实在没有多余的提供给情报站使用了。
如果情报站收集到一般的情报还好,可以通过交通员将情报传递出去,但一旦获得紧急情报时,怎样将情报快速及时地送到纵队,就是一个让方岳峰极为头疼的问题。
好在纵队情报部也意识到汉口情报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构,所以情报部已经允诺方岳峰,一旦有缴获或者上级拨发的新电台,首先会拨给情报站使用。
所以在短时间内,方岳峰的任务除了与三大骨干联络之外,剩下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发展人手和架设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