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国深和张蓝双双都被请到日军汉口宪兵队。服部秀城在搜查旅店时抓到一个第九战区汉口情报处的情报员,但他审了半天连名字也没审出来,于是伍岛进就连夜把李国深和张蓝叫到汉口宪兵队,想让他们辨认一下是不是军统的人。
被抓的情报员是陈忠鸿,陈忠鸿在半夜从美林商行逃脱之后住进了一家旅店,但由于他没有随身携带任何行李,便被旅店的伙计记在心里,因为夜晚投宿的旅客不带行李的很少见,更为不巧的是那个店伙计正好是个小汉奸,所以在服部秀城一登门之后,那个店伙计立即就把陈忠鸿举报了。
由于之前陈忠鸿出入美林商行时被特务们监视过,所以他一被抓马上就被认出是逃脱的人之一。随后宪兵队的特务们对陈忠鸿严刑拷打,逼迫他将与上级和其他几名情报员的联络方式说出来,但陈忠鸿宁死不吐一字。
由于时间拖的有些长了,伍岛进希望李国深和张蓝的到来能加快审讯进度,否则时间一久,即使审讯出来什么东西,也很可能没什么用处。
李国深看着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陈忠鸿,他确信在之前没见过这个人,就对一旁的伍岛进摇了摇头。
但其实李国深也能大致猜出陈忠鸿的身份,毕竟对方的气质他曾经很熟悉,就在一年多前武汉会战期间,数以万计的国军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那时李国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他自己也曾流露着这样的气息。
李国深认为陈忠鸿逃脱不掉第六、九战区或第五战区情报员的身份,而排除新四军的原因是新四军还不具备在城中建立电台的实力,至于排除中统的原因那就更简单了,中统十之七八的人都在城外躲着,更鲜少有如此视死如归之人。不过李国深并未对伍岛进说出自己对陈忠鸿身份的推测。
张蓝也仔细看了陈忠鸿好久,最后他也排除了陈忠鸿是军统总部的人。
伍岛进露出失望之色,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杀掉陈忠鸿,但这样没有丝毫意义,还意味着他们一整天的努力都白白浪费;第二个选择就是留着以后再审,看能不能从陈忠鸿嘴里撬出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但伍岛进对此并不抱多大希望,因为他们一群人审了半天连陈忠鸿的名字也没有问出来。
无奈之下,伍岛进将手一挥,示意两个宪兵把陈忠鸿架出去救治,否则陈忠鸿绝对挺不到第二天。
“张桑,你跟我走吧,正好美座大佐还要找你有些事情。”伍岛进在出门前说道。
“是,伍岛课长。”张蓝临走前瞅了李国深一眼,就跟着伍岛进离开了。
李国深神色略显忧郁,不久也离开了宪兵队。
伪武汉绥靖公署虽然软禁了黄仁杰,但他仍然能在一定范围内活动,只是在外出时不能离开随行陪伴人员的视线,而且出乎他意料的是,军法处竟然允许他参加一个联谊酒会。
酒会就是伪绥靖公署举办的,目的是为联络伪武汉绥靖公署与城中伪军军官的关系,当然,在武汉办事的外地伪军军官也可以持军官证参加。
由于伪武汉绥靖公署成立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很多伪军头目并不买账,所以伪公署基本每周都会举行两到三次酒会来拉拢伪军军官。不过酒会也不是简单的喝酒吃饭,否则军官们都喝的酩酊大醉,哪还有机会留给伪绥靖公署去笼络人心。他们一般都是邀请当红歌女舞女,或者有名气的戏班子在会场里搭台表演,来创造轻松聊天的氛围。
比如这一次的酒会就是租赁了一个会场。会场中有个舞池,与会的除了伪军军官之外,还有十来个社交名媛,不过在场伪军军官们谁也没有想到,第九战区机要室副主任张兴民竟然也混入了其中。
张兴民稍微化了一个装,并用一张假的伪军军官证进入了会场。当时,由于伪武汉绥靖公署刚成立不久,而各路伪军番号多如牛毛,伪公署既没有搞全各路伪军的番号数,也没有具体的各番号伪军军官名单,这就给了张兴民一个钻空子的机会。
张兴民来到会场后,没有急于与伪军军官们攀谈结交,而是在一个桌边坐下端起酒杯,并在不经意间观察起周围的人。
舞池周围布置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桌,一些小桌上坐了三三两两的军官,还有些小桌是空的,大家边看名媛们跳舞边品酒聊天,而绥靖公署的军官们会择机拉拢外地的伪军军官。
此刻在张兴民的身后,就有两名伪军军官在小声地聊着;但由于张兴民被一根大柱子挡住,那两人并未看到近在咫尺的张兴民。
“哎呦!两个月不见,王团长怎么黑了不少啊?最近没听说有什么战事啊!”一人说道。
那王团长诉苦道:“哎,别提了!没有仗是不假,但老兄我的部队都快成工兵团了,现在天天他马的挖战壕,修工事,挖完一个不算,还要换地方挖,现在弟兄们天天跟我诉苦,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日本人让我挖,我敢不听吗?”
“呦!我说呢,那王兄过的憋屈啊,这天天挖土刨坑的,还不如乡下种田的泥腿子呢。”
“哎,谁说不是呢!这应山城外都快被我们挖了个遍!”
这时那李姓军官的声音变的更小了:“王兄,我有一个建议,不如你考虑一下。”
“李兄请讲。”那王团长的声音也小了下来,不过张兴民还是能听得到。
“王兄不如改投到我们绥靖公署麾下,到时保证你和兄弟们能过的舒服,军衔还能再给你升一级,怎么样?”
“哎!也不瞒李兄,其实我早就有这想法了,只是苦于兄弟们都被日本人看住,现在开不出来啊!”那王团长为难道。
“这个王兄不必担心,修工事也总有完工的一天,等哪天弟兄们闲了,绥靖公署一纸调令给你,只要你照令开拔,等到了咱们的地盘就是咱们自己说了算,怎么样?”
“额……,这件事不小,等我回去问问下面几个营长再给李兄回复吧?”
“好,此事不急;只要王兄有心,绥靖公署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好,谢谢!来,干一杯!”
“好,干杯!”
……
张兴民默不作声地听着身后的悄悄话,一边小口地品着一杯红酒,渐渐地他将目光转向也是独自一人的黄仁杰。
黄仁杰坐在一个角落里,他无精打采的看着舞池里的军官和舞女;舞女的放浪和军官的丑态让他从心底感到厌恶,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索性就独自喝起了闷酒。
在场的汉奸军官们虽然有三四十个,但没有一人愿意与黄仁杰碰一个酒杯,或者聊一句两句。因为大家都知道黄仁杰遭到宪兵队的传唤,说不定过两天就安排个什么罪名。在这种情况下,汉奸军官们当然是避之不及,哪还敢上前与他攀谈交情?
不过黄仁杰也乐的如此,他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起义,根本不情愿跟这些汉奸们虚与委蛇,虽然他自己还没有摆脱汉奸的身份。
而且这一段时间黄仁杰一直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他到底是被谁举报的。
如果说是知道内幕的那几个人举报的,那么必定会有证据,但这样的话,日本人没理由会对他如此客气;而如果不是知道内幕的人举报的话,按理说局外的人也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所以这件事才显得很蹊跷。
黄仁杰正考虑间,忽然看到有个人端着酒杯走到他桌旁,却正是在一旁观察许久的张兴民。
“这位兄台,我能在这里坐坐吗?”张兴民微笑着问道。
“请便。”黄仁杰回答的面无表情,他没有兴趣与眼前的人多聊。
“多谢!”
张兴民在一旁坐下,正要举杯想敬黄仁杰一杯,哪料黄仁杰似是故意一般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兄台好酒量!不过好酒这么喝就没意思了。”张兴民略微有点尴尬。
黄仁杰回道:“酒是好酒,但人却不是好人。”
“也许就有人出淤泥而不染呢?”张兴民意有所指。
黄仁杰抬起头,用正眼打量了张兴民一番,但他觉得看不太透眼前之人。
忽然张兴民又压低声音说道:“黄兄如果不想穿这身衣服就应该早谋脱身之策,日本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黄仁杰心中一惊,立刻明白眼前之人肯定有些来头,但他仓促间也分不清是敌是友,便岔开话题问道:“你认识我?”
张兴民答道:“我认识黄兄也并不奇怪,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今晚在场这么多人又有谁不知道黄兄呢?”
但黄仁杰此时已清醒了不少,他在心里嘀咕起来:对方听说过自己被宪兵队传唤并不奇怪,但对方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不想干了?这种消息明显不是可以打听出来的,毕竟日本特务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连传唤自己的嫌疑罪名都放出风来?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黄某做事向来问心无愧,自然也不需要什么脱身之策;而且我此来绥靖公署是为配合友邦的工作需要,并不是你们口中的犯事被传唤,等过几日误会一清,友邦自然会恢复我的名誉。”黄仁杰冷冷答道,他口中的“友邦”当然指的是日本人。
张兴民却眼神一亮,其实他并不知道黄仁杰被传唤的原因,毕竟日军和伪军之间也是矛盾重重;而作为第九战区的机要室副主任,他当然知道伪定国军第一师一六五团的来历,所以他才随口一试;但黄仁杰的反应恰恰让颇懂心理学的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所以结合一六五团来历的问题,张兴民立马明白黄仁杰应该是开小差时露出了马脚,而且与之接触的多半是新四军,因为如果是国军的话,他没理由不知道这事。
“误会不误会恐怕只有黄兄自己清楚,别人谁也不知道。不过我看黄兄不屑与鸡犬为伍,而日本人在战场上已多有疲态,不知道黄兄是否有意多看一家,给自己多一个选择呢?”张兴民突然说道。
虽然张兴民知道这样拉拢很危险,但一想到有可能为国军拉到一支上千人的队伍,他就忍不住地想冒险尝试。
黄仁杰又是一惊,张兴民一再出言试探让他有些心慌意乱;他在心里迅速假设和排除了张兴民可能的几种身份,第一,他排除了新四军情报员,因为不是之前约好的接头暗号,而且他已与朱静刚刚接过头,实在没必要再频繁接头;第二,对方也不太可能是国军在伪军里的卧底,毕竟如果是的话,敢在敌营中如此明目张胆地策反自己与找死无异;第三,对方也不太可能是跟他一样心系抗日的伪军,同样是因为贸然拉拢别人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没有兴趣!”黄仁杰冷冷答道。他最后认为张兴民很可能是宪兵队派来试探他的,可惜这伎俩实在不怎么高明。
“哎!那就太遗憾了!”张兴民也明白在这样的场合下,仓促间确实难以消除对方的戒心。
“你请走吧!看在口说无凭的份上,我懒得跟你计较,否则我随便打个电话,日本人马上就会过来!”黄仁杰威胁道。
“好,多谢黄兄大量,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黄兄,卓尔不群不是隐身之道,左右逢源才能明哲保身!”张兴民说罢才起身离开。
但黄仁杰似乎没听到一般,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小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