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曼殊自然不愿违拗母亲的意思,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翌晨,曼殊整理好行装,随母携妹冒雪驰往小田原。
雪,像大地的殓衣,密密层层地覆盖着所有的生灵。
车抵小田原站时,小径已被大雪封住。无奈,曼殊扶老携幼先到车站商店,买了一束鲜花,继而步行三里,在茫茫白雾中,隐现出一角红墙,河合仙用手一指:“看,这就是龙山寺。”
曼殊扶着母亲,踏着积雪拾级而上,不一会便踏进了山门,只见眼前一副楹联,赫然在目:
蒲团坐耐江头冷,香火重生劫后灰。
三人走进大殿,遇一老尼正在坐禅修持,一见河合仙,这老尼赶紧起身问道:“啊,您可是很久没来了,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怎么今天……”
河合仙躬身笑道:“我的儿子从中国来了,今天是来给他外公扫墓的。”
老尼笑着打量着曼殊,一面燃香火,随口念着“南无阿弥陀佛”。随后,又找来一把铁壶,装满了凉水交给河合仙。
登上七级石阶,曼殊便看到了外祖父的墓碑,那些依稀残存在童年记忆屏幕上的片断影象,一下子浮现在眼前,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他急忙与惠子摘折松枝,又疾步奔向坟前,用力将上面的积雪扫下,默默地献上鲜花,然后在坟前连连鞠躬。
河合仙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她觉得,父亲的死,不仅撇下了一个根本不关心她的漠然的世界,而且也带去了唯有他们才熟悉的那一部分生活,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随着父亲的逝去,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也跟着消逝了。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将装满了凉水的大铁壶从墓顶上浇灌下来,然后又摘下了长青叶一片,恭恭敬敬地摆在墓前的石案上。
她久久地在父亲的墓前默立着,末了,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说:
“三郎,这雪太大了,你姨家离这儿不远,我看咱们就到你姨家里住两天吧。嗯?”
“哪个姨?是那个以前与我们同住的姨吗?”
“不。”河合仙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说,“噢,你说的是若子姨,她已经搬家了,离这里很远。这是你的大姨。”
“噢。”曼殊点点头,顺从地说,“好吧,咱们就去看看大姨,我还从来没见她呢!”
河合仙不禁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满怀深情地说:“三郎啊,你是不会记得你大姨了,这也难怪,因为你离开日本时还小。唉,你大姨可是真疼你啊,简直把你视为掌上明珠。你当时要回广东老家,她坚决不同意,差点跟我闹翻了脸。唉,当初,我要是听了你大姨的话,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说到这里,河合仙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又絮絮地说道,“你大姨要是知道你来,还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说着走着,不一会就到了大姨家。听妹妹一介绍,大姨乐得合不拢嘴。
“哎呀,我的三郎,你可把姨想煞了!快,快进屋。”说罢,用手扑打着曼殊身上的雪花。
姨母虽比河合仙大几岁,但由于经济状况及心境的原因,看上去似乎比妹妹还年轻,举止干净利落,脸上也舒畅有神。一见到睽隔多年的外甥,悲喜交集,免不了要问长问短。就在曼殊一一为姨母述说近况时,忽听得竹帘“吧嗒”一声,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轻柔地叫了河合仙一声“姨妈”,便垂手侍立一旁。
曼殊凝目看去,只见她身着淡装,发髻高卷,清澈的眼睛似乎流动着滟滟柔波,鸭蛋形的脸庞透着灵秀与娴静。
“静子,这是你三郎弟啊,你忘了,当初他西行时,你大哭大闹,不叫他走,怎么今天见了面,反倒生分起来了?”
一听母亲这番话,静子粉白的脖颈顿时变作玫瑰色,她抿着嘴唇,垂下头,不住地理着发髻。
“三郎啊,你静子姐比你大21个月,你走以后,她可想你啦!”
静子启其樱唇,娇嗔地叫了一声:“妈!”
河合仙与姐姐得意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