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虽然缥缈空旷,低若游丝,但奇怪的是,就像是在人耳边吟唱着一般。
一言一字,都是清晰无比。
吟唱的人语调淡淡,歌词却苍凉悲壮。
那空中的诛鸟听到这声音,像是老鼠见了猫儿一般,立刻哑了声,不再像刚才那般狰狞凶狠,一只只都停止了俯冲和盘旋,惶恐地扑闪着翅膀,急急调头,挣扎着藏进丹树的枝叶内,颤颤惊惊,不敢再出来。
丹树也是被惊到,抽向大柱的那条枝猛然一颤,倏地收了回去,窜动的流光也停了下来,树干又变成了之前的碧绿色,整棵树簌簌而响,树叶摇曳不已,好像对这吟唱的人十分的忌惮。
那边逢虫处于上风,鏖战正烈,听到这声音,更是猛地一惊,立刻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从空中飘忽而下,一动不动地站在厅中。
它肩上的赌开心和活难受,也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脸色铁青,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它全然忘记了和权笑仇的战斗。
它在等着那人进来。
面对丹树和诛鸟的攻击,大柱本以为刚才已然在劫难逃,凶多吉少了,这突入起来的变故让他和别祝余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停了下来。
就这样,刚才战况激烈,厮杀不已的大厅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像站着的那些人,只不过是忽然冻住了一般。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又是一声吟唱,而后久久无声,似乎是吟唱已经结束。
只听见厅外一阵“簌簌”声,不紧不慢,那是有人踩在青玉石板上的而发出脚步声。
脚步声慢慢由远及近,单从这声音上判断,应该是这人刚出了那魅鬼所在的大厅。距离这石屋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众人便能在激烈的战斗中清晰地听到他那凄壮的吟唱声,可见其功力之高。
这人究竟是谁?
大柱站在丹树前,心中只是感到一股难言的平静,虽然丹树停止了攻击,自己又石斧在手,却不知为何,再也无心也无力挥斧砍向树心。
别祝余见有此等突变,趁势轻轻一掠,飞燕一般,来到大柱身旁,黛眉微蹙,脸色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低声问向大柱:“这来的人是谁?你认识吗?”
恍恍惚惚间,那吟唱的声音,大柱似乎是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只能是轻轻摇了摇头。
刀光剑影已然退去,头顶的明珠又再次炫目起来,整个大厅诡异的安静着,空气中带着一种飘飘渺渺,不可捉摸的紧张。
脚步声愈来愈近。
转瞬之间,这人便到了铜门外。
大柱和别祝余的心也悬了起来,和那逢虫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静静的铜门。
“吱”的一声,铜门慢慢地被推开了。
一个人影慢慢地走了进来。
是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一把锄头,衬着那已经泛起了细微皱纹的脸孔,若是在其他地方见了,必然是十足的乡下农夫模样。
当然,眼下这个地方,不会出现一个农夫。
大柱看到这人,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万万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他。
这人上半夜时才刚刚见过。
正是那变成大头恶鬼吓唬他们的江丁。
江丁慢慢地走到大厅中间,然后停了下来,环视一周,扫了扫众人,又转身盯住大柱,轻轻叹了口气,静静道:“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这地方夜里不太平,会闹鬼的,你们为什么偏偏还要来呢?”
大柱惊道:“是你........”
江丁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我。”
别祝余心中暗喜,还道是大柱的朋友,这下来了救兵了,心里一松,望向大柱:“这人你认识?”
大柱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这其中曲折,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只好苦笑着道:“认识.......不过也就是来这里前见过一面.....”
别祝余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江丁气息浑重,能力高强,能让逢虫和丹树如此的忌惮,她还以为是来了个援兵,没想到大柱也只是跟他有一面之缘,当下,这人是敌是友,一时还分辨不清。
她微笑着,将长鞭慢慢收了回来,道:“见过一面也是缘分哩!”
她是全然不知先前江丁变成恶鬼模样吓唬这一行人的事。
江丁微微一笑,站在石厅中央,并不说话,虽是微笑着,却看不出有什么情感。
正在这时,只听“当”一声巨响,只见权笑仇身形一闪,一个箭步闪出,撞开了那扇门,如受伤的豹子般,急急地正准备蹿出去。
原来是那权笑仇,暗忖这一行实在是失算,损兵折马,连自己都受了重伤,以他残存的体力,本不能支撑多久的,没想到在他苦苦支持,以为就要命绝于此的时候,忽然出现了江丁这个人,打破了这颓败的局面。
他也不知江丁是敌是友,他也没心思去考虑这些了,能逃出这个地方,才是他现在最大的目标。
于是,趁着众人对话,注意力并不在他这边,他借机撞开了门,准备向外跑去,逃开这个让他元气大伤的地方。
逢虫见状,脸色一变,怒气上涌,五指化爪,映着丝丝寒光,身形也是一闪,冲权笑仇扑去。
权笑仇突感身后寒气逼人,心知不好,大惊之下,急忙扭身,见逢虫扑来,满脸惶恐,腕肘猛一伸缩,一声闷哼,竟扑倒在地。
逢虫爪风凌冽,正要冲至他跟前,一爪掏出权笑仇心脏,忽觉眼前灰影一闪,一股更为阴冷的气息凝结在他跟前。
逢虫心知不妙,长啸一声,身形爆退,急急停住伸出的骨爪。
原来是江丁虽然背着把锄头,却不知用了什么身法,倏然之间,就挡到了逢虫跟前。
权笑仇虽不知江丁为何这样做,却也来不及思考,立刻手脚并用,慌忙一窜,狼狈地逃了出去,片刻之间,便没了踪影。
逢虫不禁又惧又怒,道:“我与阁下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还阻止我铲除这群宵小?”
江丁目光抬起,缓缓落向远处,不答反问道:“刚才你输了?”
逢虫微微一愣,也回过神来,低下头叹息了一声:“输了。”
江丁继续道:“你刚才是赌了自己的命?”
逢虫默然点了点头。
江丁将逢虫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忽然笑道:“我听说,善战者殁于杀,善凫者毙于水。果然,常在河边走路的人,最终难免还是会湿了鞋子啊。”
逢虫愠怒道:“我并不畏惧于输,待我拿了这些宵小性命,我自会自裁。”
对于一个真正的赌鬼来讲,最怕的不是输了,而是输不起。
逢虫是一个真正的赌鬼。
他当然不是一个输不起的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