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着脚走在繁华的街道,街头巷尾的通缉令让云决一阵茫然,那一个个熟识的面孔都曾经抱过自己。如今物是人非,各求多福。
抬头看了看朱漆烫金大字的匾额,正通钱庄,云决心中盘算片刻,走了进去。
伙计斜眼撇了一眼衣衫褴褛的来人,并未搭话。云决径直走到柜台前,单掌施一佛礼,一阵阿弥陀佛然后道:“小僧无言,施主可否为小僧兑换些铜钱?”言罢从怀中掏出那一小块金疙瘩,掌柜看了看金子,再看看眼前这小和尚。眉头皱了皱,疑惑道:“你这和尚,哪来的金子?莫不是偷盗而来?”
门口伙计听闻抻了抻头,望向这边,脚下有意无意向门口蹭了蹭。
云决淡淡道:“施主误会,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金子乃小僧随师傅昨夜在郊外为亡人超度,家属的善金。师傅因冒雨诵经感患伤寒,故而来此兑换些铜板为师傅抓些药。”
掌柜摸了摸鼻子,上下打量了一翻,隐晦的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出了门,蹲在了门口,打量着四周。
掌柜突然换了个脸,满脸热情的殷切的道:“误会,误会,小师傅稍等我来称一称重。”一脸堆笑装模作样的摆弄两下,又试探道:“小师傅这金子还不足一两,鄙人也是向佛之人。这样吧,算你九贯,小本经营多了拿不出。小小心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掌柜睁一只眼,眯一只眼偷瞄了云决一眼。见云决平淡如常,大是放心下来,心情愉悦迫不及待的大喊:“账房,通宝九贯……”拖着的长音中显得莫名的满足。
云决淡漠的拿起铜板贯钱深施一礼,走出钱庄,看了看门口蹲着的伙计。见他眼中满是戏谑之色,深鞠一躬又是一阵阿弥陀佛。
走了没多远,云决回头望去,看着那朱漆烫金字的匾额。嘴角轻轻挑了挑,心中暗道:“三两半金子,九贯钱。”摇了摇头消失在这条巷子中,那离去的瘦弱背影好似坚毅了几分。
巷口不经意间看见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摊位上摆放些许编的颇为精致的草鞋,来往的人有嫌其碍事者,厌恶的踢了踢。云决上前施礼,一阵善哉善哉,丢下一贯钱,大大小小的草鞋拿了四双,朝着老人一个微笑便转身离去。
又来到成衣店,粗布青衣,买了几身打听了药铺的方向,抓齐了药,便匆匆离去了。
云决拎着大小包裹,衣帽吃食,心中酸涩不已,不知如何压制,便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眼下如何生存。
记得儿时常听管家云伯讲起,润扬城南百里外有个平头山。山间人迹罕至,风景宜人。山中也怪,北坡有一绝壁上面好像有些大字。具体不详,南坡有一道观唤作浮云观。山顶有一定威寨,系绿林草寇落脚之处。
心中盘算着,仅凭人迹罕至这一点便可与母亲安居在那里。想来耕种些粮食,养些家禽不成问题。至于百里之路,云决有些怅然,世家公子,落得如此境地,母亲卧床不起,云家上下百口含恨而终,父亲……滔天恨意不禁涌上心头,强行压制住深深呼吸。
继续盘算起来,皱了皱眉那百里路该如何呢?母亲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自己又无力背着母亲行百里。若不行便用段叔的剑伐木削成轮子,做成板车,慢慢前行便是。
感觉问题迎刃而解,云决脸上浮现一丝微笑,想到母亲不禁加快了些步伐。
“小师傅,要去哪里啊?”云决回头一看,说话的竟是卖草鞋的老人。打量了一番,云决发现这老人哪还有之前的萎靡之色,面色红润,除了邋遢些,分明是龙精虎猛,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云决看了看脚下的草鞋,不禁眉头动了动,不苟言笑的道:“阿弥陀佛,回老丈,小僧的师傅感患了伤寒,抓了些药正欲回去。”
老人打量着云决手中的包裹,鼻子嗅了嗅。笑吟吟的道:“小师傅孝心可嘉啊,还买了些糕点孝敬师傅呢?”
云决稍有疑惑道:“不知老丈何事?”
老人面色突变,怀中掏出匕首,面色不善道:“把铜钱拿出来!”
云决一愣,随即缓缓放下手中包裹,掏出怀中贯钱递了过去,然后又是一阵善哉善哉。
老人一把将贯钱抓了过来,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呸!一个和尚!这么有钱!你们算哪门子普渡众生!就知道敛财骗钱!老子才不信你!”说罢狠狠的踢了云决一脚,飞奔而去。
云决缓缓的爬了起来,眼中冰冷之意盯着老人消失的方向。默不作声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拎起包裹便往回走。
日薄西山,老树昏鸦苍凉无比。昏黄的天际纠集起片片惨淡的愁云,山雨欲来人心飘摇。云决失魂落魄,眼中已经出现那破败的茅屋。回了回神,屋前不远处两个坐在地上的汉子,眉飞色舞引起了云决的注意。
低着头刻意从二人身前经过,其中一人道:“那娘们儿真水灵,可惜就是个肺痨鬼。还是个哑巴,衣服那么好看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
另一个人小声又道:“嘘……小点声,没看到胸口的箭伤吗?我说弄死她吧?你个劳什子的孬货还不敢弄。怕不是哪家得罪大官的逃犯哟……”
先前那人微怒道:“你他娘还说老子呢,你咋不弄?妈的在肚皮上使劲儿的时候你比谁都来劲。”
听到这里云决心中狂跳,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下一刻不顾一切的冲回茅屋。
两个汉子被他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讪讪道:“那个小和尚不是听到咱们说话了吧?会不会报官啊?”
“应该不会吧……我怀疑……嘿嘿嘿,是个花和尚吧?此等美事迫不及待了吧?咱们在这等一会儿,谅他年轻气盛,片刻结束了,到时候再问他如何?哈哈哈哈……”
二人猥琐的相视狂笑。
云决失神的看着眼前的狼藉,母亲胸口还在均匀起伏着,蓬乱的头发,满口血污,空洞的目光泛着绝望的泪光。衣不蔽体的云馨予,死气沉沉一动不动。
颤抖着捡起蓑衣,为母亲盖了盖,看着那一片模糊的破碎膝盖,云决双目充血,终是忍不住仰天怒吼。
双目猩红,云决疯狂的冲出茅屋。在旁边一棵树下,慌乱的拿起段弘的剑,浑身战栗着,用尽全力在克制内心的狂乱。
片刻后云决不在颤抖,紧闭的双眼随着长剑出窍缓缓睁开。愈睁愈大,嘴角下意识的上扬,一副貌似癫狂的样子。
突然窜起,狂奔向不远处的两个汉子。
二人还坐在地上交头接耳,嬉笑怒骂。面朝云决的那人偶然间看见飞奔而来的云决,那猩红的眼神让汉子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手指着另一人的背后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人在浑然不知中,被云决从后背一剑劈砍掉半边脑袋,红白之物散落一地。
吓丢了魂魄的汉子拼命的大喊着,奋力向后挪着,双腿已经不听使唤。
云决片刻不停又是一剑劈砍,这人双腿齐齐截断,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天地。
云决大口喘着粗气,长剑拄着地,哆嗦着平复呼吸,任由那人惨号。
不多时云决逐渐恢复些许平静,长剑一指冷喝道:“你再喊我立刻砍死你。”
那人闻言立刻禁声,五官扭曲的纠结在一起,双手拼命的按着血流如注的残腿。
云决满脸狰狞的凑了过来,冰冷的语气噬心彻骨:“说……你们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家里几口人,不说我让你生不如死。”
汉子早就吓破了胆,疼痛难忍,却不得不说。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刘宝,前面虹桥村人士,家……家中老母,妻儿。他……他他他……”刘宝看着那没了半边脑袋的死物,瞳孔无限放大,惊骇的无以复加。
“说……”冰冷的声音犹如催命符一般,让刘宝打了一个激灵:“他……他是我家邻居,家中只有一老父。他……他叫黄江。”
这个小和尚在笑,没错,他在笑。惊悚的刘宝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的确是云决的笑。那一剑又一剑的劈砍,骨渣肉沫飞溅的到处都是。暴雨又来,继续冲刷着血腥与罪恶。
夕阳的余晖也被污秽的黑云遮蔽,滚滚天雷像极数以百计的哀嚎,云决低着头,任由天地间的污浊推搡着自己。